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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本人第一部长篇小说发表 希望大家支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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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正传》息风著 第一部      归途 第一章 110的诞生 早在刘萌刚会爬的时候,他迷信的爷爷就在他面前摆出了两条路——一条通向一支笔,一条通向一把玩具枪。而刘萌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毅然决然地冲向了那把玩具枪,把它紧紧咬在嘴里,死不松口。其表现出的果敢的勇气,誓死的决心,让爷爷深感震撼。 老爷子发下话儿,这孩子要是当了兵,准能做将军,给老刘家光宗耀祖。 孩子投笔从戎,爷爷赞同,老子却不同意。在刘萌他爸眼里,爷爷这辈子就没有明白的时候。早先,爷爷是个机关干部,没干出啥成绩,也没犯过啥错误,老好人一个,谁也不招惹,除了喝酒没别的不良嗜好。浑浑噩噩半生,赶上社会乱了套的时候,也被人抓去游街,挂个走资派的牌子,被一群人指着鼻子骂,有时还要挨上两巴掌,受点轻伤。爷爷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错误,更不知道自己咋就一下从社会主义大家庭跑到资本主义堆里去了,但别人说有,爷爷就检讨,就认错,决不跟党,跟毛主席对着干。到晚上,回了家,照样整几杯小酒,酒没了,就喝酒精,75度的医用酒精兑水,全当52度老窖国酿,喝个痛快,大醉一场,把这一天的事忘个干净,来天起来接着挨批。因为爷爷态度好到感天动地,渐渐挨的拳头少了,也没人再弄些古怪的刑罚对付他了。别人有投井上吊,被打死的,爷爷则平平安安地过了这道坎。等社会安定了,爷爷就觉得好像做了场春秋大梦,真真假假,恍恍惚惚。 几十年过来,爷爷喝酒的毛病没改,打刘萌记事儿时起,爷爷就成天把长身细脖的酒壶温在小杯子里,手里端的酒盅总是满的。直到有一天,老爷子不知从哪得来瓶好酒,自斟自饮喝了一晚,醉倒就再没醒过来。爸爸领着刘萌去见爷爷一面。进了爷爷家,屋里满是高粱酒香。爷爷躺在床上,眼睛微闭,嘴角挑着,脸上红扑扑的,就好像睡着了一般。爸爸告诉刘萌,爷爷这是醉死的,醉死的好,没痛苦,也没了烦心事。 说来也怪,爷爷在时爸爸总和他别着劲,可爷爷走了,爸爸却想让刘萌去当兵了。这回又轮到刘萌死活不干了。老子拗不过儿子,这是老刘家的传统。当爹的也没辙,眼睁睁看着刘萌上了高中。 不过,刘萌确实长得不像个读书人,倒应了爷爷的话:像个当兵打仗的料。好在学习不错,最终考取了本市的一所师范高校。孩子学有所成,当爹的心里还是美得很,似乎看到了老刘家改朝换代,成为书香门第的美好未来。等到刘萌报到这天,他也想跟着去学校。但刘萌坚决不让,要自己一人儿去。看到孩子这么独立,他也高兴:可不是,都是大人了,还用得着我操心。 也难怪刘萌不用人陪,他从家里出来,坐车三站地,下车没两步,就看到气派的校正门。迈步进去,通向主楼的大道两边,摆满长桌。便道上栽的黑皮油松,树干上还挂着各院系迎接新生入学的横幅,针叶连成一片,层层叠叠,像把绿伞给学生们遮阴。 大上午的,人已不少。刘萌沿着大道快走到尽头,才找到本系的接待站。见桌前已围了一圈人。圈外还有个女生,个头比自个矮不了多少,站的直挺挺,一袭粉色连衣裙,连鞋袜也是相同颜色,十分惹眼。刘萌却没多看一眼,往她身前一站,在圈外等着。 一个中年人蹭过来,手里捏着证件,隔着人就想往里递:“同学,录取书是交到你这儿来吧,是不是还要准考证啊?”。旁边又挤过一个男生,伸长脖子往里喊话:“寝室表上咋没我名哪?”还有人明知故问地添乱:“同学,生物系是在这报到吧。”终于桌子后面的坐不住了,一位戴眼镜的女生站起身来,呼吁后面的同学先去主楼办手续,刘萌听了,便往主楼走。进了大厅,就见对脸墙上大红纸贴着《新生报到程序》。粗略看了,正想走,瞥见旁边还贴张告示,不大的纸面上写着: “新生入学收费标准补充通知 根据国家教育部《体育课教学指导纲要》中关于北方地区高校冬天必须开设滑冰课的决定,我校每年冬季都要开设滑冰课,教学近50学时,但由于教学用滑冰刀数量严重不足,大量学生不能开展冰上课教学训练和课外体育锻炼,影响了体育课成绩,部分学生甚至因此未能正常毕业。为解决这一问题,经研究决定,新生入学每人一次性补交冰刀使用维护费40元,以解决上述问题,达到《纲要》提出的“每位大学生都会滑冰“的要求,大面积提高我校学生身体素质,保证我校体育课的正常教学秩序。” 把通知看完,刘萌去找财务处交学杂费。过了大厅,没注意脚下有个门槛,一迈腿正拌上,身子失去平衡,往前窜了好几步,一头和个男生撞个满怀。那男生“哎呦”一声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萌赶紧去扶:“对不起啊。” 男生站起来,身侧挂的旅行包歪了,手里牵的行李箱和上面搁的大提包一并倒在地上,但仍是乐呵呵地瞅着刘萌。 “没事儿,小意思,”他扑棱扑棱身上的灰,一点气不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亏是撞了我这么阳刚的,换个女生,早死翘翘了。” 他明明比刘萌矮了一个头,还挺起胸膛,展现他并不强壮的身躯。刘萌过意不去,解释了一下。他探个脑袋,瞅瞅刘萌身后的那个坎。“这玩意儿,就是用来害人的,甭说你了,就我这火眼晶晶的,刚才也差点就中招了。” 听他说话有意思,刘萌细看了他两眼。他长得不好看,但脸上有股喜兴劲儿,两道重眉连成一字,单眼皮把一双眼拉成细长的线,露出的那一丁点眼珠总是不安分地闪着亮,鼻梁挺直,可末尾接了个圆滚滚的鼻头。一张薄嘴,嘴角总向上扬着,说起话来,连带着五官一起动,尤其那眉毛,上下飞舞得欢快。 刘萌把他的行李箱也扶起来,他抢先问:“你也是新生吧。” 刘萌点点头。 “哪个系的?” “生物” “太巧了,我也是,同学啊,缘分啊,咱俩这就叫‘不撞不相识’,搞不好还是一个班的哪,你叫什么名字?” “刘萌” “我叫田园,幸会幸会。”他先抖了抖身子,把身上拧歪的包给颠哒正了,伸出右手抓住刘萌厚实的手掌用力摇了摇。 不熟的人彼此都要客气客气,熟了以后,才唇枪舌剑哪,刘萌不明白,还真以为遇到了一位好同学。和他聊了几句,知道他也要去财务处,便跟他一道去办手续,看到他挎的包沉,要帮他分担。田园嘴上说不用,但当刘萌伸手时,一点没拦着,轻轻松松就让刘萌把包拎到了手里。 两人打听着把该办的手续办完了,回到接待站。那带眼镜的女孩让他俩在旁边的看板上找班级和寝室号。就这么巧,两人不仅同班还是同寝。这可把田园高兴坏了。 田园说,出门在外,做人要始终放低姿态,他只把自己定位于小绵羊的位置上,而小绵羊最怕遇上大灰狼,他遇上刘萌,就觉得刘萌虎背熊腰的,不像个凶残的捕食者,是个能为自己保驾护航的使者……….田园兴奋异常,满腔喜悦之情直往嘴外喷,差点把刘萌夸成一只忠心耿耿的牧羊犬。但他还没表白够呢,那边眼镜女孩一招手便打断了他:“请这边,有人接待。” 女孩喊了个名字,有个小伙子从桌子后面站了出来。 “同学,咱先到大厅办手续吧………办完了?哦,那我带你们去宿舍,几舍?17舍,17舍在哪?”他这后一句是问那女孩的。 “就七舍后面那个,跟校医院一趟线的。” 问明了方向,老生带着新生一块走。主楼门前向东,是个下坡,走上十几步,右侧有个花园,沿坡路下来,看不到园中的风景,花草树木好像都悬在半空,老生说这园有个外号,叫“空中花园”。再拐个弯,眼前一条长街,绿荫夹道,旱柳繁茂的枝叶,裁出一条蓝底的狭长天布罩在空中,向远方延伸。教学楼沿街而立。高耸现代的外语楼与沧桑古朴的中文楼做了邻居,而脑力的代表——理化楼对面的街坊则是活力的象征——田径场和体育馆。再往前,到了校舍区,西侧宿舍楼前有商贩在卖床垫子和日用百货。从两楼间的夹空进去,有个操场,被一圈宿舍楼围着,有十几个篮球场和七八个排球场,空地还有单双杠之类的体育设施。穿过操场,过了七舍,见栋白楼,把头的的单元门口挂着17舍的金色牌子。 老生边介绍边闲聊,拽着田园的大箱子,把他俩带到了地儿。 “你们这17舍原来就是校医院的病房,后来估摸着宿舍不够了,学校就腾出来给你们住了。” “没啥传染病吧。”田园往北边望,瞅到了支出墙体的“脑血栓专科门诊”的牌匾。 “放心吧,有这病的也不待来咱学校治的。对了,食堂就在前面那楼后边,一拐,你就瞅着了。” “吃了吗?”刘萌问。 “啊,对付了一口。” “和我们一块吃点去吧”田园也拉着他。 “不用了。”老生笑笑。 “忙了一上午,一定累坏了吧。” “还行,咱系新生比数学、中文这样的还少点。就刚才,你们来的那阵儿人多,也怪了,要不不来,要来扎堆来,都约好了是吧。得了,你们也挺辛苦的,大老远来的,先进去休息吧,我还得回主楼哪。再见啊,祝你们大学生活愉快。” 老生走了,剩下两人在门卫那里领了钥匙,进到110寝,见朝东的一间屋子,也就10来平,门旁摞着6个储物柜,都快顶到了天棚,别得门只能半开。三张上下铺,贴着素白的墙,水泥地上摆着张老旧掉漆的枣色课桌。 俩人折腾得早饿了,放下行李,也不着急收拾,先去吃饭。往南走,找到食堂。里面的菜肴摆在售卖台上,都没标价。田园挨个打听了一遍,行思半天选了道菜,主食吃米饭还是吃馒头又犯了难。正琢磨着两毛钱一两和3毛5一个究竟哪个合适,刘萌那边早就啃上馒头了。终于打好了饭菜,开始填肚子。田园对自己第一顿大学午餐很有感悟,吃着一盘尖椒干豆腐,竟也能深刻认识到大学的优越性来。 “这伙食比我高中那会儿强太多了,油水多,下饭。就是,油多不坏菜,至理名言,多搁点怕啥,我高中那烂厨子,害的我们跟坐牢差不了多少。” “你不带饭?”刘萌不记得自己高中有食堂。 “我高中在外县读的,家里能隔着十万八千里给你带饭?” “校外没饭馆?” “有是有,可我们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全封闭式的,领导恨不得在围墙上通电网,天天让武警端着冲锋枪在岗楼守卫,见有越狱的就枪毙。见成绩倒数的就活埋!那日子过得,现在想起来眼泪哗哗的。”田园笑着说话时,脸上像开了花。 吃饱了饭,在校园中穿梭,看起蓝天白云,感受清风徐徐,心满意足的田园,一张嘴忘了上闩,任由着短舌头在口腔欢腾。大学像是广阔的草原,放飞了他的灵感,使他妙语连成了串。 听他聊着,刘萌到宿舍门口去买脸盆和水壶,他却一样不买。空着手回寝,打开行李箱,一通乱翻,居然变戏法一般,拎出个磨漆带锈的铁盆;又翻翻,一张毛毯,上面的毛都卷成了球,铺在草垫子上还长出一块,叠起来,能当枕头。再掏掏,一件卷起的羽绒服,展开,里面裹着暖水瓶。 “这可是古董,老值钱了,我寝室一兄弟的,后来他得了肝炎,这壶就在寝室搁着,谁也不敢用。怕啥,装开水啥细菌不给烫死。他们不用,我用。大学我也带着用,跟你说,新壶都没我这旧的保温!” 刘萌看着这壶,已说不出话来。 110寝的人物不光田园一个,下午又来两人。一个叫樊雨哲,眼睛大得出奇,大到把两眼的间距都给挤小了,向外鼓出像俩金鱼眼泡,被画圈的近视眼镜遮着,乌里八秃的。眉梢低垂,皱皱眉头,脑门的一条细纹就引到了眉间。身上印花短袖T恤配一条卡其布长裤,全都是灰色基调。挺高的个子,猫腰,低头,不看人一眼。 另一个叫杨志远,进门就开骂:“啥TM破地方,真XX难找,接待的人都死绝了!” 他爸陪他一块来的,劝他消消气,坐下歇了会儿,见志远渐渐和大家聊到一起去了,放点心,临走跟大家托付了几句,又跟志远说:“出门在外,不像在家里,我们再惦记着你也不在你身边不是,跟几个小哥们好好处着,有啥事让着点,别耍脾气。” 寝室就剩下这四人,都没吃晚饭哪,一起去食堂,刘萌和田园拎着一新一旧两个壶,顺道去水房打了水。回到寝室,闲着没事,田园张喽打扑克。 俩人响应,一人不会。 “三打一?”田园问雨哲。 雨哲摇摇头。 “对主?” 雨哲又摇摇头。 “五十K?拱猪?憋七?拖拉机?钓鱼?”田园把自个知道的一气儿全问了,连牌桌基础知识“打娘娘”都问了,可雨哲还是摇头。 田园的眼睛奇迹般地瞪得比雨哲还突出。看雨哲愣愣的样子,又乐了,“不会,我教你啊。你看,简单着哪,刚出生的孩子都会,按顺序出牌,大的管小的,什么叫大的管小的哪?就是10比9大,9比8大,8比7大,7比6大………” 听田园一字一顿的讲解,志远实在看不下去了:“行了吧你,拿人家当三岁小孩逗啊!来,别怕,哥教你。小管不了大,知道不,啥叫小哪,就是3比4小,4比5小,5比6小,6比7小……” 刘萌开始真拿志远当好人,原来也没个正行,“你别教了,雨哲,咱打两把就会了。” 雨哲被逼着玩起了扑克,先打娘娘,后玩升级,好容易,跟头把式地打到J,又被志远田园合伙勾回了小3,终于熬到了他俩胜利到尖儿,雨哲也困过了劲儿。 经过这一晚牌局洗礼,无论别人咋想,雨哲是明白了,在110寝的四年,他的日子肯定好过不了。 谢谢大家支持,我会在本论坛连载的,但希望大家能去天涯,或者起点中文网,点击我的帖子,为我积攒些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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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编辑shaobo 最后编辑于 2010-02-27 20:4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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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不是空气和水,它是油盐酱醋,是生活的调味剂,不指望它能拯救灵魂,只希望它能带来快乐。 ————作者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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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大合唱 刘萌真是精神! 一身迷彩军装穿在他身上那么板正——肩章被宽肩膀撑展开,皮带紧束腰身,裤管溜直地贴着长腿,就那双白球鞋瞅着扎眼,没个军人样。 刘萌身板好,穿啥都像样,有些人就没这好运气。比如田园,简直是个笑话。他穿军装,上身松,下身垮,手含羞带怯地缩在袖子里,死活不愿探出“闺房”一步。110几个看着他这小样儿,乐得不行,尤其志远都快笑抽了。逮个机会,扯住他的袖口,可劲儿地埋汰。 “我说老疙瘩,你这演汉奸、叛徒,还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哪,这身儿衣服,你打哪个土匪窝里偷来的,还不赶快还回去。” 田园使劲把袖子往回拽:“志远大哥,你饶了我吧,我坦白,我从宽行不行,这衣服我是从你爸哪儿偷来的,下礼拜我一定物归原主。” “这小子不要命了。”董冬,110寝的另一位成员说道。 “有种。”刘萌点点头。 “有种死得快。”志远伸手去搂田园的脑袋。 “别闹了!!!” 教官一声令下,田园赶紧挽起了袖口,用腰带把褶子都勒到一块,囊咕叽地挺直身子,和大家站到一块。 刘萌他们在田径场上军训。四周别说楼房,一棵树都没有,就一圈看台隔得老远。跑道上的莘莘学子们被火辣的太阳行上一个多点的注目礼,都快被烤蔫了。女生中体弱的,顶不住,向教官告假休息,但多数都能坚持,男生更是没一个服软的。 唯独一个特殊。 “教官,我不行了!!!”众人中一个小个儿把胳膊举得老高,向教官招呼。 教官都不用瞅,就知道是谁囔囔。皱着眉,把脸扭过来。“你又咋了。” “我、我好像中暑了。”田园晃晃身子,有点站不稳的样子。 打从见着田园第一眼,教官——这位年轻的军人——就认定了,田园这小子一身窝窝囊囊的军装下没包块硬骨头。 他斜眼瞥着田园,哼出一声,脸上带着嘲弄:“中暑?我看你刚才活蹦乱跳的。” “真的,我都发烧了。” “是吗,多少度,我看看。” 田园往前凑,教官一掌捂在他贝隆儿上,用力往后一推,大声命令:“归队!”田园连退几步,扎进队伍里,还有工夫对着刘萌伸舌头,做鬼脸。教官在他身后又轻补一脚,正踢在他屁股上。借着劲儿,他就想往队伍后排钻。 “病那么重,别回去了,来,雨哲往后窜,腾地方让他把头!” 雨哲此时两眼直勾勾瞅着地面,压根没听到。教官又喊一声,他还没反应。 教官生平头一次碰着这么艮的。第一天军训,雨哲就把教官震住了。别人转圈都顺时针,他非逆时针;踢正步,踢着踢着就顺了拐。任凭你咋纠正,就是别不过来,气的教官让别人都歇着,就留他一人单练。雨哲一点怨言没有,由着教官磋磨他,等跟大家一起时,他还是逆着转,顺着拐。反反复复几次,教官也纳闷,要不是成心,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咋就这么笨,踢个腿,走个步都不会?可从他眼神里又看不出一丝戏弄,教官最后信了邪,由他去了。 今天,教官也不跟他废话,一把将他往后拽。他像根木头似的,退到后面,空出的位置由田园补上。 田园打头,自觉威风,头晕也好了大半。仰脖儿瞅了一下身旁的临时班长曲健军,见他站得溜直,就捅他腰眼,随后赶紧扭头,装没事。等估摸着没了危险,再回头,正瞅见健军低头冲自个儿微笑,理直气壮回上一句:“显你个高啊,电线杆子一根。” 后面有人来了一句:“别小看咱家田园啊,浓缩的都是精华。” “这精华是不是缩大劲儿了!” 田园回头瞪了志远一眼。教官在一旁也跟着大家一块乐,但又行思这样军纪松散太不像话,吼了两嗓子:“别笑了,说你们哪!干啥这是,一个个的,有个军人样!!都给我站好了,再有嘻里马哈的,我罚他跑10圈。” 大家立马消停了,抖擞精神,站成横平竖直的队列,听着教官的口号,前进后退,左转右突,秩序井然。 教官用嬉皮笑脸表达他的满意,探个脑袋,把一条皮带折握在手中,一个口令,挥舞一下,好像在指挥千军万马。 “‘爷’二‘爷’,‘爷’二‘爷’,立定!”面对大家又是一鞭子,“我这一扫,一大片就都倒下了。向右看齐!!” 小战士们以右侧为基准,碎步蹭到了一起。听口令,就地蹲下。军人的蹲,一条腿弯着,脚尖着地,脚跟踮起托着屁股,另一条腿支着胳膊,很累人。学生们换着腿,有的膝盖顶地,改成了跪姿。咬牙坚持一会,又获准盘腿坐在地上。 那边一班也休息了,唱起军歌,一曲结束,刘萌他们也要声音嘹亮,跟他们对歌。 你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我对“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喽,微山湖上静悄悄。” 你又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我又对“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最终,两边合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声音响彻操场,振奋人心。 唱完了,也歇够了,起来接着练。直练到太阳往看台后面藏,教官解散命令发出。刚才还训练有素的小子弟兵,立马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瓦解,大家三五成群,杂乱无章地往食堂涌去。 刘萌所在的二班,将近40个学生,男生只有10来个,凑成两伙,前后结伴。大家走得快,有落队的,刘萌回头等他们跟上,只见同学一个叫霍韧达,隔着衣架子练起了正步,他身后离了老远,雨哲独自低头走着。 一块到了食堂,满眼都是翠绿和迷彩绿。田园眼尖,抢个座先占着,把自己的饭卡交给志远,让他代打。等他端着菜回来,伸手向他要,却没了。饭卡里的几十元钱是田园的命根,急着细问,志远说给了雨哲。田园心里咯噔一下,好悬没背过气去。 “你疯了,给他!!!” “我没疯啊,是那小子疯了,饭卡明明没钱还往上插,弄得机器一个劲地报警,滴滴滴的,我问他要吃啥,帮他打点,他也不吱个声,干脆饭卡给他,他愿打啥打啥去,不跟他废这劲儿了。” “那你干嘛不给你的!”田园眼瞅着要哭了。 “这不没注意,给错了吗,看你这小气劲儿,得了,拿我饭卡先用着。” 刚把饭卡往田园面前一递,他就饿虎扑食似的抢过去,嘴里还念叨:“饭卡要是丢了,你得负责赔我。” “你饭卡还能丢,上面学校、系别、年级、班级、出生年月日,连我手机号码你都留了,写的跟个寻人启事似的,谁捡着不麻溜还你啊。” “少罗嗦!告诉你光赔个饭卡不能弥补我精神上的创伤。” “你想咋的。” “电话拿来。” “干啥?” “给家打电话,干啥。” 志远居然痛快地给了他。 “哎呀,给我了,”田园自个儿都没想到,“大方啊,等我打完了,再给美国白宫打个跨洋长途。” “你给外星人打电话,接你回去,我都不在乎。” 田园还没从丢失饭卡的伤痛中走出来,决定打电话时多聊几分钟,把损失找回来。但很不幸,拨通之后,只听到两声蜂鸣,手机就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 “衰啊。”志远笑得开心。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你故意的!”田园不信自己时运不济,“备用电池哪?” “寝室哪。” “我回寝。” “你找不着。” “你跟我一块去。” “我直接回系里。” “就差这两步路了!?” “最近腰腿疼,走不动道啊。” “你待怎样?”田园突然觉得形势逆转。 “打车送我吧。”志远向后一仰,躺在了椅子上。 “你爱回不回!没手机我有IC,你移动的就了不起了,我固话照打不误,还免月租哪。二哥,陪我去体育馆,我打完借你打。” “行。” “你……想往哪打?”刘萌答应得太痛快,田园怀疑他图谋不轨。 “家里。” 一听是市话,田园放了心。吃完饭,和刘萌溜达着到了体育馆,见门前排了两溜长队,都是等着打电话的。田园向前紧走两步,寻摸有没有熟人,能夹个塞。走到最前面,正瞅见雨哲在打电话。回头赶紧招呼刘萌一声,再凑到雨哲跟前,跟他说打完话筒别撂下,直接给自己。但雨哲目光钉在墙上,眉头皱起,眉间裂缝从额头一直纵深到了鼻根,嘴贴着话筒,也不出声。 后面排队的同学早已不耐烦,催着雨哲,却还没个动静。田园想拉他一把,看看他是死是活,指尖还没沾到衣服,他突然话筒一挂,急转身,走了。后面的同学紧着上前一步,站住位置,把IC卡伸进插口,念叨一句:“光杵着也不吱个声,这人有病啊!” 田园站在原地,看着雨哲离去的背影,张着嘴发愣。刘萌瞅瞅身后排队的长龙,要走。他叹了口气,跟着往回返。 路上,他忍不住开口说道:“雨哲这小子有病啊!” “我看他挺正常的。” “啥你都正常,他那德行,你也说正常?白天,我跟他说三句话,他不一定回上一句,晚上不睡觉,就瞪个大眼珠子,都能把人瞪毛咕了,瘆不瘆人?” “至于吗。” “你是不在他对面睡啊,你不知道,正脸看他,他活脱脱就一贞子,再看他背脸,他就像……” “像啥?” “就像贞子的背脸。” “贞子头发有这么短吗。”刘萌忍不住笑道。 “甭管像啥,成天被他两只猫头鹰眼睛盯着,我后脊梁都凉飕飕的,头皮都发麻,晚上尽做恶梦。” “你睡上铺,不瞅他不就完了。” “哼,你当我不想啊,可志远这有洁癖的男人,嫌下铺埋汰,挑个上铺,没人坐他床,又干净又得劲,让他下来他能干?” “有啥不干的。” “呦,你说得轻巧,搁着你,你能干。”田园眼球在眼眶里转了半圈。 “我干。” 田园可算等着这句了,“君子一言,四匹驴都拉不回来,你可不能反悔,来,咱俩拉钩。” “我不耍赖。”刘萌一巴掌就将他伸出的小拇哥扇了回去。 俩人去生物楼参加大合唱的排练。顺着体育馆这条路往北走,不远能看到一个小院,一座三层高的黄色小楼坐落其中。进了楼,往里走,在一楼拐角处有间阶梯教室,里面已有不少同学。打眼瞅着志远,田园少不了和他一通斗嘴,手机虽然还是没要来,但感情又增进不少。不久,负责排练的学生会主席进来,同学自觉地找好位置,在讲台一侧站成两排,成个扇形。 这位主席是本系的主心骨,能力大,责任心也强,虽已读大四,却还不能轻易退居二线。他认为将权利交给羽翼尚未丰满的继任晚辈,是对他们极不负责的。于是此次教导新生,他还是重任在肩,冲锋在前。 “英雄的人民~~~”主席一挥拳头,“都说了多少遍了,这一句一定要有力度。‘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再来…….不行,怎么这么没力气哪,没吃饭是吗,军训多长时间了,还没练出点气冲霄汉的气概来。再来……..这回好点了,再完整唱一次,注意速度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一、二!……..又快了,你们这毛病改不过来了?!越唱越快。记得跟着指挥的手势啊,注意听伴奏,要是上台还这样,想补救都来不及。再一遍!” 一旁指挥的女同学也加了小心,速度放慢不少,她手指捏到一块,在空中四平八稳地挥舞,等到激昂乐章,双手有节奏地相对摆动。新生们跟着她的手势,仔细听着音乐,高声歌唱。 唱歌的同学都是挑选出来的,但没有一个赶得上刘萌声音高亢。一曲唱完,他身旁的董冬耳膜生疼。 董冬一搥他肩膀,“你小声点成不,想震死我啊!” 还有比董冬更可怜的。站在刘萌身前的同学叫于锐,回族,小伙子长得比个姑娘还漂亮,少白头,好像青丝夹雪,遇风长发拂面,洒脱飘逸。此时听到董冬抱怨,,回头盯着刘萌,不露齿地微笑。站在刘萌另一边的同学叫丁伟,也是回族,戴一副椭圆玳瑁眼镜,比刘萌矮了十几毫米,却重上几十公斤,走路一步三晃,一身肥肉微微打颤。他指着于锐对董冬笑道:“你不错了,看我们老五,都聋了,你们说话,他一句都听不到,光会傻笑了。” 众人抬举刘萌,没见着那边主席已极为不满。 “怎么搞的!”主席嗓门比刘萌还高:“这都练了几天了,还这程度,明天怎么上台比赛!就你们这种状态,不用比,明天肯定最后一名。有什么可乐的,跟你们开玩笑哪?小事不认真,大事你们更做不来,一直就想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啊,啊!我跟你们怎么说的,谁还记得,这次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带新生参加活动了,我就要出国读书,别人都看我怪不错的,可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得面对多少问题,要解决多少烦心事!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大学生活刚开个头,不能想的太简单了,要做好一切准备,别以为四年很长,一眨眼就过去了!” 主席的话题咋就从唱歌转移到了出国,刘萌搞不懂。更搞不懂的是出国咋还成了件烦心事?刘萌的同学也有出国的,去美国,去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最次也是马拉西亚新加坡,还没有一个是愁眉苦脸着走的。要是主席,这位出国的精英都这么烦恼,那他们这些留在国内的普通人又该怎样的憋屈? 田园此时也回头瞅着刘萌,冲他意味深长地挑挑眉,刘萌看他搞笑的样子就想乐。 主席慷慨激昂,眼里除了自我,没别人。新生早就习惯了,练完就走,到了外面,街灯照亮了路面,天空坠着点点寒星,大家已把主席的话忘个干净。志远打起了手机,田园哼起了小曲。身后的女生突然喊叫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阵狂笑,好像在哄一位同学。刘萌回头,瞅见本班一个叫许岩的女孩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志远举起手机,转向身后,让这声音传进了话筒。等这比拉玻璃还要刺耳的动静停了,又把手机凑到耳边。 “不知道她们瞎喊啥。” 他轻声说道。 男生快步走在前面,心里却回味着女生一时的癫狂。到了操场,女生拐了方向,男生在球场穿行,借着四周寝灯发出的微光,看到打球的同学晃动的身影。有人投出一球,篮球落地,却不见踪影。刘萌捡起别人射丢的皮球,扬手一记超远三分,看不着飞行的弧线,只听一声篮筐激荡。 “进了?”志远问。 “臭手。”田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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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算卦 “是吗?雨哲没回来啊。”一大早,田园从上铺翻起身来,伸胳膊蹬腿,连打哈欠,脚都快探到董冬的脸了。 “你装什么傻啊,你就在他对面睡,他夜不归寝,你会不知道?”董冬把他的脏脚拨愣开。 “我现在可睡上边了,不冲着他那张死人脸了,再说了,他回不回来,干我什么事。” “你可真没个良心,你要是失踪了,我绝对登个寻狗启事找找你。”志远正向窗外张望,没回头损了田园两句。 “不能失踪吧,也就一晚上没回来,说不定去看同学了。”健军尽量往好处想。 “我要是他同学,我肯定躲着他。” “那就是女朋友。” “哼,他要有女朋友,我都妻妾成群了。” “京巴配种是快,一天一个。” “去!”田园难得也有词穷的时候。 “这事咋办啊,雨哲万一要真出点啥事哪?”健军不自觉地瞅着刘萌。 “对啊,老大,这事咋办啊?”田园也对刘萌说。 “整错了,老大是雨哲。” “别客气,在我心中你永远是老大。”田园笑得这叫谄媚。 “有了,有了。”志远在窗边突然叫了两声。 “哪那?哪那?”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窜过去,跟他一起探头往外瞅。 田园急得一跃身从上铺蹦下来,落地不稳,扭着脚腕,忍着疼,连拖鞋都来不及趿拉,光脚单腿跳着,叽里咕噜跳到窗口。 “哪有啊?”他一边揉着脚腕,一边抻着脖儿寻摸。 “二楼,左边,瞅着没,挂绿窗帘的,还没瞅着,啧,从左往右数,第三个窗户。”志远说。 “找着了,找着了………哪有啊,你又骗我。” “废屁,半天了,人家等你,你当人体素描哪,站着不动让你瞅。” “光身子的我不稀的参观,一点艺术含量没有。” “哎呀,那啥有艺术含量啊。” “不懂了吧,我跟你说,这光不如穿,穿不如脱,脱不如脱一半,脱一半不如犹抱琵琶半遮面。” “哎呀,那咱让田园给咱也艺术艺术呗。” “扒了他!”一群饿狼冲着田园扑了过来。 “救命啊,来人啊。” “等一下,哎,又有了,又有了。”志远一句话救了田园一命,大家松开田园的衣服,又涌到了窗边。 “就这点缝儿,有也看不清啊。” “可惜,可惜。” “我把家里天文望远镜带来好了。”志远一拍大腿。 “多大倍数的?” “我X,看星星跟月亮一边大!” “看人儿咱看个全身就行,放那么大,光看着毛细血管了,也没啥意思。” “咱这是一楼,你成天拿个长枪短炮对着女寝?” “咱脚歪不怕鞋正,身斜不怕影直,不怕别人夸咱人品好。” “我买个低倍的,偷摸看。” “有窗帘挡着你也瞅不着,你当女生傻啊。” “她们尖,比我tm尖多了,我就纳闷了,都啥年代了,还捂这么严实?你瞅瞅人家美国大学生,成天裸奔给人家看,不看还不乐意,再瞅瞅咱,多大的差距,包得都跟个粽子似的,让我瞅一眼能咋的,能少块肉咋的。改革开放恁么多年,都开放哪去了,保守,太保守了。” 健军在边上呆站着,等着志远消消火,又插上一句:“雨哲这事到底咋办啊?用不用告诉导员。” 董冬说:“还是得让导员知道,要不出啥事谁担着?” 志远说:“万一这小子今天回来呢?” 田园说:“万一他今天不回来,明天回来哪?” 健军转圈瞅着大家,半天没个准主意,刘萌最受不了这样的,一拍桌板:“下午比赛前,他要没回来,你就跟导员说。” 合唱比赛在校礼堂举办。礼堂位于教学区,在校园的中心,离寝室不远。新生们在门前集合,排好了队伍,邱导员让健军点点人数,还是少了雨哲一人。 “他哪去了!”邱导员问道。 邱导员毕业刚留校,不过23、4岁的年纪。穿着件细条纹短袖衬衣,衣服下摆掖在裤腰里,皮鞋锃亮。一张宽脸把五官衬得小巧。眉眼嘴鼻在脸的当间,像闹市区的建筑,彼此拥挤。了解到雨哲的情况,细问了健军几句,脸色凝重。 “昨天晚上不见的是吗?早上也没回来?没人见过他?” 健军已说的够清楚了,他还再问一遍。 “我知道了。”他又长叹口气,皱着眉想了想,使脸上的布局更紧凑了一些,回头跟学生会主席交代两句,转身就走。 主席负责带着刘萌他们入场。进了礼堂,往中区走,找到座位,把硬板椅座提起,挨个往里窜。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抬头瞅见极高的顶棚嵌着或明或暗的黄灯,二楼两翼看台有学生入座,胳膊枕着护墙,往下探头。舞台上大幕紧闭。又过了会儿,男女两位主持人上台,交替说了几句雄壮有力的开场词,介绍了评委老师以及登台的第一个院系的参赛曲目。随后,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大幕缓缓拉开。只见舞台的阶梯上一个压一个肩膀,站了五排穿着军装的学生。昂扬的乐曲响起,指挥一甩手势,同学们歌声嘹亮。 这头一个比赛的评分并不太高,随后几个系,实力相当,没拉开差距,也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等到外语系登场,演出的队列中男生少,女生多。女声的尖细托住男声的浑厚,将恢宏演绎得柔婉,让刚强夹带着韧劲。就像碎玉脆落,千凤鸣林,又能细微听辨出,百鼓劲锤,虎啸龙吟;琴瑟管弦齐奏一曲命运交响,十里之外,钟声三叠。 “第一名不知道归谁,但倒数第一肯定是他们了。”田园笑着说。 “你少损啊,人家唱得挺好。”刘萌说。 “啥耳朵啊,你,这叫好,那不好的得是啥样啊,听过太监唱老生吗。” “你唱两嗓子听听。”田园埋汰所有人,志远只埋汰田园一人。 底下评得正欢,舞台又上来一个系。这回全是男生,正当间几个胖小伙,腆肚、粗脖,一看肺活量就不一般,旁边一帮同学也是气血旺盛,精神百倍。 “干啥玩意儿,装帕瓦罗蒂吓唬人哪!” “闭嘴,听着!” 果然,这帮年轻男高音一张嘴便是贯穿全场地澎湃,最后一排也听得字字动魄,句句震撼。开场就高潮迭起,有如千军万马齐步过桥,同频共鸣,一步危,一步险,听者加了小心,仍挡不住心跳加速。一轮过后,勇士渡河,节奏放缓。又像黑云压城,雷鸣低吼,天空压抑着愤怒,随时准备倾泻力量。这时声韵又加了两层厚翼,不回转,不拔高,直穿耳鼓。五音十二律只剩那一调低沉、厚重的,一句紧着一句,一声追着一声,前后错落,凿击人心。到最后,声律合融,汇成一声,那动静骤然腾空。在那雪山顶峰,一个炸响,震荡开来,雪粒聚拢波浪,层层从山腰翻滚沉坠,尽数席卷山麓。那强音拖长,升到最高,旋环一周,霍地停歇。一切起于万籁,复归宁静。 顿时掌声雷动,全场轰然。 片刻,下首歌音响起,节奏轻快自在,带着几分俏皮。收尾,中间一排学生变出锦簇花束,又是画龙点睛的创意。 “完了,第一也定了。” “咋这么大声哪,房顶都让他给掀起来了。” “就像一窝刘萌在唱歌。” “咱也努把力,干掉这帮计算机的。” “你先上,我掩护。” 生物系最后一个出场,在台上一列列站好了,面对下面的观众,都憋着股气。输人不输阵,开场便是可劲地吼,但激愤过了头,早把主席的告诫抛到脑后,越唱越快,带着指挥的手臂一起加速。唱完,伴奏声还没停,同学们尴尬地站着,等好一会,那烦人的音乐才消失。没开唱第二首,大家心里已经有数——砸了。 出了礼堂,主席并没有对学生发火,他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还对大家解释昨天的严厉完全是激将法,而且效果显著。“但显著到连个鼓励奖也没捞着,这我可没料到。”主席又补充一句。 主席懂了幽默,本来就没太计较胜负的学生,心里更加好受。输就输了,又不是他们不努力,要怨就怨伴奏带放得太快,舞台灯光太强,听众欣赏水平不高,反正跟他们没啥关系。 同学们用调侃与推卸,把自己从失败者升为胜利者,听主席又讲了两句,乐呵呵地解散,一点痛苦没有。 “亲爱的,干啥去啊?”田园冷不丁一个纵身,骑上刘萌的后背,两条细胳膊绞成个死扣,牢牢套住他的脖子。 “吃饭,干啥。”刘萌干脆双手提起田园的大腿,背着他走。 “这刚几点,成天就知道吃,你数啥的,” “走,咱上网去。”志远说。 “不去! “哎呀,一顿不吃饿不死,先精神后物质,你懂不懂。” 大家招呼去上网,后面几个男生也一块跟着。出了学校东侧门,有一家“蓝先锋”网吧,机器新,网速快,受学生欢迎,天天爆满。有几个瞅见网吧那蓝色波纹样式的牌匾,快跑了起来。 “快着点,你们!”志远回头喊刘萌他们. “着啥急。” “晚了,没机器了。” “你帮忙占一个不行。” 刘萌肚子叫得厉害,要去仓买买些吃的,田园和同学小白跟他一道,悠闲地往前溜达。三人两步拉长成三步,看着街边风景。田园夸绿化带里种的树好看。可那株榆树树干弯曲,枝叶稀疏,看不出好看的地方。刘萌说田园又在瞎扯淡。田园则反驳,万物都美了,就剩那一个丑的,那丑的就是美的,美的反倒都是丑了。他自己长得不好,但天底下的男人要都是董冬那样的帅哥,他田园就是人类第一美男子了。 听他胡说八道,刘萌和小白忍不住乐了。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理,你们笑啥啊。” “是,是,是。” “我跟你们这帮凡夫俗子不一样,我能看出世界的本质来。告诉你们,千万不要小看那不起眼的,看着那边坐着那老头了吗,你以为他在树荫底下无所事事,消磨时间,混吃等死。可庄子说了: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你说他是不是静,是不是淡,是不是寂寞,是不是没啥事可干,那他是不是就是天地的本质,道德的极致,你说他是不是超过咱所有人。“ “在哪学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会不会说人话了。” “说这么些,嗓子都冒烟了,我容易吗,你还不买根冰棍,慰劳慰劳我……..” “小伙子,丢东西了吧。”大家正说笑着,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从一旁钻出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大家扭头去瞅,只见便道上坐个精瘦的中年人,下巴留着一把稀疏灰胡须,半合着一只眼,面前铺着一张白布,用墨笔画着乾坤八卦图,圆不圆,直不直,画工写意。布上搁着本《周易》,除了些零碎,还有一把圆头钻孔的尺子摆在上面。 田园瞅瞅他,愣了一会,一边的嘴角一扬,他自觉得聪明过人,不受人糊弄,能看破一切封建迷信。 “没丢东西,丢人了。”他笑着说。 这位算命的先生相貌平平,除了一只眯眯眼,和下巴上那撮山羊胡之外,不带一丝仙气。但听田园说丢人了,他微微点头,好像一切早已被他料中。 “一丢就丢大人了。”田园笑得更欢实了。他意思是歌唱比赛没比好,让人笑话。 也不知先生明不明白,就见他一只“天眼”还是不开,雾蒙蒙瞅人,像个高度近视的人看东西,眼睛聚不上焦。 “是个男生,还是跟你一个寝的是吗?” 田园一听这话,扬起的嘴角放下来了,但他可不信这个邪,非要找出先生的破绽来。他两腿叉开,踱着方步,跨过马扎儿,一屁股坐在了先生面前。刘萌和小白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像是王朝,马汉护着包公断案。 “先生可能算出他身在何方,何时归来吗?”田园文绉绉地说。 先生却不答话,一捋胡子:“寻人一百。” 田园立即站起身子:“一百!你看我值一百吗!跟你说,丢这人跟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死不死,与我无关。” 他佯装要走,先生也不着急,缓缓吐出一句:“钱财事小,人命关天,施主请坐。” 田园侧身对他,:“那你算命总不能不要钱吧,一会算完,你再跟我们要上三、四百的,你说我们给不给你?” “多少施主定夺。” “10块钱,不算拉倒。” 先生也不说话,手掌向马扎一摆,田园却不坐,先掏钱,一手捂兜,一手费劲巴拉地抻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回头对刘萌说:“我钱不够了,一会还得上网哪,你还有没有5块了。” 刘萌也不信先生的话,但听着有点意思,想看看他能泄露出啥天机,直接拿了10块出来,旁边小白也同时伸过来一张纸币。 田园看着面前这钱,行思了一下,还是挑了刘萌手里的,回头递给先生。 先生将钱收好,又一捋胡子:“施主可知人算不如天算,古有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若其天意不可违,我虽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扭转乾坤。” “你就放心大胆地算吧,算错了我也不跟你往回要钱。” 先生点点头:“施主可知此人何时失踪。” “你能不能别叫我施主了,你又不是和尚,我也不烧香拜佛。” “一施一受,便等于烧了香火,积了阴德,施主不必客气,请问那人……..?” “昨天下午。” “几点?” “啊,具体时间可不太清楚。” “可有此人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 “出生年月日。” “哪年的,我知道,其它的嘛,”他回头瞅瞅刘萌。 “好像6月的。”刘萌说。 “准吗?”先生问。 “行,你就按6月算吧。”田园说。 “阴历阳历?” “那看你方便了,你要瞅着阴历好算就是阴历,阳历好算,就是阳历喽。” 看先生直摇头,刘萌说:“应该是阳历。” 只听了年月,先生再问:“此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樊雨哲。” “哪三个字?” “双木木,两叉叉,底下搁一大大,不明白啊,来我写给你,‘雨’是下雨天的雨,‘哲’是哲学的哲。” 先生由着田园在自己手掌上划拉半天,一闭眼,坐定半晌,田园等着着急:“算好没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终于他双眼缓缓睁开,睁得一边大小,开口说:“施主放心,此人吉人天相,必然平安无事。” “你算可得算出道理来啊,怎么就‘吉人天相,必然平安无事’了哪?” 先生微微一笑, “施主莫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从此人名字上看,天格16……” 田园插话:“啥叫天格?” “姓的比划相加便是。” 田园食指在空中比划几下“那不是15划吗。” “单姓加一。”先生耐心地说。 “哦~~” “人格23…….” “那不对啊,‘雨’字不是8划吗?” “人格要将姓中末字与名前缀字相加。” “16加8不等于24吗?” “这就不用加一了。” “哦~~~因为是两个字哈。”田园又明白了。 “地格20,地格是全部名的比划。”先生知道这回碰上个难缠的,便先解释,田园却又以为抓住了先生的把柄。 “‘雨’8,‘哲’10,加起来不是18吗?!” “测字以康熙字典所载为准,‘哲’正字双吉‘喆’,12划。” “哦~~~~双吉,也吉利。” “老六,先听人家把话说完。”刘萌对田园说,田园又“哦”一声。 先生沉默片刻,双目炯炯,“天、人、地、总,四格,半阴半阳,则此人难免优柔寡断,心神不宁。但天格16为逢凶化吉之象,兴家得助的贵数,为事业有成,平安顺调的好暗示。虽然地格有凶,但以总格看,旭日东升,发育旺盛,厚积薄发,大有昌降之运,冲天之象。虽之前微贱出身,遭受坎坷,必有贵人相助,壮丽凯旋,得偿所愿。再看三才之配,也是成功发展,飞黄腾达,基础稳固安泰,长寿幸福的大吉配置。而天、地、人属木、水、火,又月逢辛金。姓中带木,四行互补,其名首带‘雨’,又多出水行相辅。‘雨’类‘而’,转折起承,峰回路转,天降甘露,自解燃眉,而‘雨’中又带四点,若推算无错,四天之内,此人必然平安归来;四年之内,此人必能转运。” 一气说完,先生闭目养神,田园半句废话不说,起身拉着大家就走。 等离了算命先生,小白问他:“你看他说得有道理吗?” “纯粹是瞎掰,10块钱收了,尽捡好听的说,咱是外行,知道哪句是假?格来格去,却差个人格,这人格表啥,是表人还是别的,地格有凶,地格管啥,他都没说,这就有鬼。” “那一开始他咋知道咱丢人了。” “他可没说丢人,他是说丢东西。这世上哪有人没丢过东西的,他就是用这一句招揽生意呗。” “他不是猜对了雨哲和你同寝吗?” “看咱这身军装,就知道是师大的新生,师大男生少,一个寝的几率大。” “可他算出雨哲四天就能回来也是假的?” “他说啥你都信!一个摆小摊的,四处流窜,四天内雨哲不回来,你上哪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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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命中注定 雨哲消失三天了,一点信儿没有,刘萌和健军都很担心,但刘萌是往好了想,健军则总认为雨哲有被人诱拐、贩卖的可能;志远表面上不太关心,但收拾寝室时,还是捎带着把雨哲的床也整理整理;而田园,要不是饭卡被雨哲拿走了,他简直就忘了雨哲是谁。 雨哲失踪第四天早上,田园还和小白开玩笑:“我说4天回不来吧,都跟你说了,太天真,早知道跟你赌点什么。” “你现在嘎点啥也还来得及。”志远冷冷地说。 “你少跟我说话啊,看你就来气,”田园又扭头对小白说,“要不咱赌饭卡吧,雨哲今天半夜12点,钟声敲响之前,还不回来,你把你饭卡给我。里面还有多少钱,那72块钱补助什么时候打啊,今儿上午差不多了吧。”听他口气,好像饭卡定死是他的了。 “志远的不在你哪吗。” “没钱了,管什么用。” “那你还不还给他。” “还给他?美得他!把我饭卡弄丢了,以后他的补助就是我的了,这是物质损失,精神损失还得单算哪。”说完还往志远那边使眼色,看他没个反应,又把饭卡拿出来伸到他眼前晃。得瑟两下,见志远突然手腕一抖。田园只觉眼前虚影一闪,就被他把饭卡抢回手里。 “还给我!”田园慌了神。 轮到志远冲他嘿嘿的笑,当他面晃晃饭卡,放回了兜里。 “你拿走了,我怎么吃饭。” “你不会补办一张。”刘萌说 “三十块钱哪!”田园伸手去掏志远的兜。 “那你就指望雨哲能回来吧,要不你就只能饿死了。”田园求生欲望太强,志远费劲挡着他的手,居然有些招架不住。 “别闹了,安静上自习。”一旁健军的口气不像警告,倒像商量。 志远和刘萌换了座位才避开了田园的攻击,田园暂时消停下来,教室也恢复肃静。刘萌几个安下心来预习课本——他们坐在第二排,前排被几个女生占了,但靠近过道的位置还有个空座。 等快上课时,同学刘子骥才从门外夹本书进来。他先扫了一眼教室,瞅着头排这空座,走过来就要坐下。 李文文一捂椅子,“对不起,这有人了。” 刘子骥不理她,把书往桌上一扔,屁股就往椅子上挨。 文文赶紧把手抽回来,“我说,同学,这有人了,请你起来。” 刘子骥不拿正眼瞅她,“我没看到有人。” “她一会就来。” “那现在这座就是空的,我为啥不能坐。”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文文急了。 “你讲不讲道理!座位有人坐才叫座位,给尸位素餐的鬼魂留的那叫灵位。” 文文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过,干瞪眼瞅他,他却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横臂立肘,翻起了书页。文文一气之下,也支起了胳膊,扭过脸去,不去看他。两人,一个支着右胳膊,手托腮帮子,脸向左;一个支着左胳膊,拳顶太阳穴,脸向右。两种姿势,般配对称。 刘萌在后面看个一清二楚,他旁边那两个缺德鬼,居然笑出了声。 “两口子吵架难免的。” “炒勺哪有不碰锅沿的。” “桌头吵完桌尾和。” “我先躺会儿,等动手掐了再招呼我。” 文文听得真真的,满脸通红,可回头去骂就中了男生的计,干脆不理他们。等许岩来了,却没了她的位置,文文抱歉地看着她,指指子骥,戳死他的心都有。许岩倒没说啥,往后面去了。 过了一会,到了上课的点,门板嘎吱一响,进来个瘦老头,一头茂密的短发几乎全黑。深眼窝,鹰钩鼻,一个宽下巴坚毅地向前突着,右脸颊有条细长伤疤。上身穿一件淡黄夹克衫,下身一条灰褐布料裤子,短裤腿下露出半截白线袜。只见他抬头挺胸,稳健地走到讲台,把提包放下,冷眼环视一周,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威严气势。刘萌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咱是头一回见面,大家考上大学,应该说点好话,但我觉得用不着,这不是好事,没啥可恭喜的,大家多少分上来的,怎么来的,我不用问,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刚带了你们上届的,那不是学生,不配做大学生。我对你们也不敢指望什么了。我姓王,大家叫我王老师就行,用不着别的称呼。你见着我不用多客气,也别跟我套近乎,你要想让我喜欢,就把学习搞好,其他的少扯。我有些规矩,挺简单,上课点名两次没有你,这科你就不用来考了。别跟我请假,你们是学生,没有任何事情大过上课。女生不准烫头染发、穿高跟鞋,男生不准留长发,扎小辫,让我瞅见晚毕业一年。上课手机响,没收,你自己去教务处取去。” 田园志远听得都呆了,隔着刘萌互相瞅瞅。志远赶紧把手机关机。 老师不再多说,不用教案,转身就往黑板上写字。 一堂课下来,大家大气都不敢喘。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志远长舒一口气。 “哎呀妈呀。” “这老师咋这么吓人哪,小白。” 小白,大名叫陈柏飞,因名字中有个“白”子谐音,又为人和蔼,便被大家以蜡笔小新中的宠物命名。刚认识时,不显山露水的,后来才知道是家属,大家胡猜,说他爸爸是本校财务处处长,后又说是图书馆馆长、招生办主任、数学系系书记。不到一星期,给人家连升三级职称,官至副校长。至于究竟是干啥的,小白一直不说,但背景肯定是不一般了,田园想知道学校点内幕,都跟他打听。 “咱系学科带头人,还是主管教学的主任,难免有点脾气”小白笑着说。 “他不会真因为烫头不让人毕业吧。” “有过,一个女生去年就留了一年学籍。找校长都没用” “真的假的。” “当然那女生学习也确实不咋地。” 正说着话,又一位老师走了进来,是个中年人,长得老气横秋,说话有气无力,讲起课来,低头不看学生一眼,像是自言自语,也就抄板书抬个头。 枯燥地听了一个小时,终于盼到课间休息。这边,文文和子骥还在冷战。她要出去,他看她起身,上半身一扭,双腿往过道一斜歪,在桌椅间给腾出一条缝来。她只当没瞅见,从另外一侧隔着两三个人,费劲地往出挪。 刘萌这几个也坐得难受,起来活动活动。 在走廊,志远抻胳膊蹬蹬腿,“我X的,这课听的真累挺。” “我不得不说,除了第一句,我还是很赞同志远同志的说法的。”丁伟点点头。 “这不要命吗,我要不拿手掐着大腿,早睡死过去了。” “我宁愿让那刀疤脸吓死,也不要被这老师腻歪死。” “我这些日子教导你们多少次了,对老师要尊重。”田园说。 “就你说得最欢。” “他上课都损道老师啥了,老三学学。”健军说。 “‘幽灵主公’”志远说。 “‘不死亡灵。’”小白补充说。 “‘圣女贞子’”董东最后补了一枪。 “真绝。”刘萌忍不住赞叹。 “太有创意了。” “他是脑袋被‘创’失‘意’了?” “同学们,我们今天终于有幸采访到了,我师大著名起外号专家————田园同学。他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我真是万分激动,田园同学,快跟大家整两句吧。”丁伟冒充记者。 “首先谢谢大家对我的鼓励,我会再接再厉,创作出更加优秀,令大家满意的外号的。”田园非常配合。 “请您再谈谈您写出这么多优秀外号作品的创作经历和心路历程。” “我吧,就是今儿一上课,那啥,就觉得吧,这老师似曾相识的,尤其那俩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就让我想起一人来,一时间,灵感….喷发泉涌!那家喷的,见过火山喷发什么样吗?山崩地裂,鬼哭神嚎,不同的是我喷的不是岩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的才华!” “那请问您,是谁激发了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的才华’哪?” “哦,他人已经不在了,但我的心永远缅怀他。” 大家听着听着,又乐了。 大伙正闲聊着,健军和文文带着几个同学,招呼刘萌、小白去见导员。 “干啥?” “有好事。”健军说。 导员办公室不大的地儿,两张办公桌,并在一起,腾出不少地方,进门左首放了一溜椅子。大家进了门,找位置坐好,导员站着面向大家,一只手撑着桌面,斜靠在桌边。 “经过军训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说道,“我已经对在座的各位同学有所了解,虽然这段时间还是比较短暂的,对你们了解还不深入。但我觉得吧,你们已经具备了担任班级干部的能力和热情。这能力是基础,热情是动力。我对你们有信心,我相信你们可以将二班管理得井井有条。但是,我要提醒大家,当一个称职的班干不光要有热情,最主要的还是要能尽职尽责。刚开始能力上差一点不要紧,可以逐渐培养,积极性高,乐于为同学服务,为班级的利益牺牲个人的蝇头小利,也是很关键的。既然大家都是我选出来的,我自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你们的工作给予最大的帮助与支持。如果你们遇到问题,自己解决不了的,可以向我反映。希望大家认真对待工作的同时,也不要顾及会有差错和疏忽,有我做你们坚强的后盾,只管放开手脚,放心大胆去做,不要有顾虑。 “嗯~~,但我还是要强调一点是,”导员沉吟一下,显然觉得说的不够透,大家很有可能不能、不太可能、不太完全理解他讲话的深意,接着补充,“班委会成员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其位不谋其事的,我也会做出调整,那时候,我就只好说声对不起了,你可别怪我。当然,大家也不用那个…过于担心,我对大家,还是很有信心的。” 听导员讲话,刘萌好像回到了小学时代,背着手,挺直身板,坐在课椅上,听班主任反反复复地叮咛教导。他盯着导员的脸,时间有些长,觉得导员的脸正在膨大。 导员那张撑大的嘴还在动着:“我认为之前临时担任班长和支书的曲健军和李文文同学,工作很让人满意,相信大家也认可了他俩的工作能力。” 刘萌身边几个连连点头。 “所以班长和支书的职务还由他俩继续担任,大家没意见吧。” 大家哪有意见,再次点头,表示与导员想到一块去了。 “当然正像我刚才所说的,班干的位置不是,也绝不可能是固定的,”导员敞着怀,一手叉腰,一手不停地挥舞着,“如果任何人,包括他们两个,不称职,还是必须调整的,大家伙都要有危机意识,不要认为轻轻松松这班干就能干到毕业,我还要对大家进行考察,大家也可以互相监督,如果对谁的工作不满意可以跟我汇报,如果那个人真的不再适合担任班干一职了,你认为你有能力接替他,我要发现情况属实,一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好了先说到这吧,想必大家都能明白我的意思,好好努力。至于这职位嘛,除了班长和支书,还有宣委,组委,文委,学委,反正大家看看自己适合干啥,就毛遂自荐吧………刘萌,我看你当体委是再合适不过了,你觉得怎么样?” 导员用商量的语气表达肯定的态度,逼得刘萌不得不答话。但正当他要说话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邱导员!!!” 志远背着书包,几乎是跳着冲了进来。到导员面前,先捂着胸口直喘气,一句话噎在嗓子眼,使劲往外吐,断断续续的。 “导,导员……” “出什么事了。”导员也吃了一惊,赶忙问。 “我,我接个电话,说有个学生,有个学生,发现了,在帐篷里,我也没太听懂……人家打了一上午,电话,打,打,打不通,王老师,刚才,手,手机,关机了” “你慢点说,到底咋的了。” 志远屏住呼吸,使劲咽了口吐沫,“雨哲,好像雨哲被人找到了。” “啊?!” 邱导员的身子弹离了桌子。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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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樊雨哲 樊雨哲刚出生时,不轻不沉,6斤半,正常的分量,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讶。童年时,和普通孩子一样,活泼好动。爱拍拍(pia)叽,摔泥巴,捉蜻蜓,挖蚯蚓,也把竹筐盖套在手臂上冒充圣斗士;和小伙伴偷养殖塘里的蝌蚪,他在外边给人家站岗放哨。 打小,爹妈没看出这小子有啥天赋。小学考语文,要默写课文。他“默写”两个字认成了“黑大写”,结果把题干当答案,全都抄成了黑体大字,灌满了整篇的试卷,得了零分。老师找了他爹妈,说这孩子,倒是肯学,就是脑袋不太开窍。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雨哲上了初中,居然开了窍。学习成绩随着个头疯长,排到前几名,就没下来过,有时候,一不小心,还考个第一回来。最终,雨哲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可就像是一个三级跳运动员,前两步跨幅大,迈得远,到最后起跳时却力气不足。上了重点的雨哲发现,身边的同学都是比自己聪明的尖子,他努力和他们竞争,可还是跨不进学年前50名,这个象征考取名牌大学的门槛。 雨哲要强,他开始拼了命地学,将一切与成绩无关的事当做多余。高中三年,体育与他无关,游戏与他绝缘,电视节目再精彩,他连瞅都不瞅上一眼。他没读过一本杂志,看过一本小说,没有一次睡足过八小时。他所有的兴趣,精力,热情和希望都投入到了高考的备战中。 高考前一个学期,他学了一天回来,吃晚饭,睡一觉,两三个小时后,被闹钟叫醒,点灯夜读,直到天亮,吃过早饭,背起书包再去学校。这半年过去,他家的电费长了一倍。 终于,调动大脑每一个细胞,挤压每一点空闲时间,奋勇冲刺的雨哲,在那场残酷的考试中正常发挥,考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他把过去往年的高考分数线找出来查看,他的分数比一所他心仪的名牌大学近几届的录取线都高。他高兴坏了,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里填上了那所大学的名字,其他志愿一概不填。 等待的时候,雨哲在梦中无数次经历了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的激动,无数次经过了徜徉在如诗如画的大学校园中的体验。 他相信,梦已实现。 但是,当分数线正式公布之后,那所名校的录取线出奇地高,他居然差了两分! 两分,只有两分!一道填空,一道选择的分数,微不足道,又至关重要。只这两分就把人分了高下,把人从优秀定义成“普通”。 雨哲大哭了一场。但他相信这只是命运对他的一次考验。只要再坚持复读一年,凭他的努力,一定能叩响名校的大门。鼓起勇气的他再一次执着地向那看似高不可攀的山顶发起了挑战。 雨哲又失败了。 当他第二次选择复读时,他已经是一个“高五”的老生。雨哲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实实力,自己是否有配得上名牌的实力。疑问没有答案,没有结果,一旦产生,便反复侵入,困扰着他的心,他只能靠不断地读书消除压抑在心头的挫折感。在一遍遍地复习中,熟悉的公式变得陌生,本该滚瓜烂熟的解题思路,提笔就蒙住。越学越看不懂,越学越记不住;越看不懂、记不住,他越强迫自己学。曾经的执着变为偏执的病态。雨哲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 家长觉出不对劲儿来,不断地劝慰、开导孩子。他们还让他报个稍次的学校托底。 当雨哲再一次落榜名校时,他们对他说: “那学校也挺好的,” “当老师好,稳定,” “就书上那点东西呗,在哪学都一样。” “还可以考研。” 家长最终把雨哲劝上了火车。 于是,雨哲,一个怀揣着南下的梦想的优等生,一路北上,到了终点,到了一座半生年华都流逝在冰冷寒冬的城市。 在这里,在曾经无限憧憬的大学校园,雨哲跌到了谷底。雨哲任由自己失神呆滞,像个轻生的人,往山涧跳,还要抱块石头,只想加快坠落的速度。他彻夜地失眠,白天又形同梦游。他迷糊时,总能看到荷塘月色、白塔华园,他在风景美丽的校园中,在那曲径通幽的小路中,阅闻书香。清醒时,他又把一切当梦,什么人,什么事,都是幻觉。他低着头,故意忽略掉每样真实,可真实又把他强拉回了现实。他偶尔抬头,就能看见剥落的的灰白墙皮,垂头丧气的垂枝榆和地面上的白色垃圾。他始终在闪躲,却总也躲不掉路边蘑菇型垃圾桶的作呕的肮脏味,居民楼下小吃部的恼人的炒菜声。 还有那些所谓的“学生”,那敞着怀,弓着腰,脑袋与脖子间像安了轴承,来回乱扭,一刻不闲,左顾右盼的年轻人。他们也当了大学生,在校园中走动! 这些人不配和他在一起,包括同寝的同学。刘萌是四肢发达的莽汉,田园是油嘴滑舌的小丑,志远是满嘴脏话的流氓,其他人也没有一个他瞧得顺眼的,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的。在雨哲眼里,他们全都是些没思想,没见识,不学无术的顽劣学生。 他考了多少分来的,他们又是多少分来的。他不应该与他们为伍,不该在这里与他们一块沉沦。师大决不是他的归宿。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军训时,雨哲的思绪不受控制,回想三年的得失,跳跃式的递进,从A到D,四个选项间永不走最短的直线。折返往复,又生出无数的可能,导出无数的如果,在未知徒劳的演算中,却总是得到错误的结论。想得乱了,想得疯了,想得筋疲力尽,他也想有个出路,有个办法,解开他的郁结。在他离开学校的那天,脑中总有个念头闪回,这念头让他出神,使他看不见饭卡的余额,听不见嘀嗒的报警声,忽略了志远对他的好意。呆呆地接过递过来的饭卡,盯着卡上那惨白的校门,和刺眼的金色牌匾。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向体育馆。 把话筒拿起却又愣住了: “退学?疯了吗?4年,还读?还要被人笑多少次。同年的同学,大学都要毕业了,自己呢? “打通了又该咋说?不读了,回家再考,考不上咋办?挺大的小伙子难不成让家里养着?出去工作,连张文凭都没有,10年寒窗,学到了什么,啥也不会的废物,连念书都不会的废物!…… “可不回去,待在这里,和一群二流学生一起,有前途吗,当个老师又能咋样,教学生,几十年退休,碌碌无为一辈子,对得起自个吗。不,还是再复读一年吧,至少有个盼头啊…… “爸妈会同意吗,他们已经受够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了吧,我原来是他们的骄傲啊,亲戚,以前指着我对孩子,‘看你表哥!’” 雨哲无声地站着,还没迈出第一步,就回了起点,没有出路,没有退路。握紧的手终于放开,撂下电话,一个奋力的转身,与自己的同学擦身而过。 向南100米,转东,不远就出了侧门。走上一条通北的紧窄马路。红色的油罐车驶过,一股烟尘漫起。泥泞的缓坡将一排洗车房与街道隔离。一间门房,大门敞开,里面一辆黑色奥迪被高高架起,两三个人在底盘下探头探脑。人行道上,品字形垒起的聚乙烯管子,两头封着黄布,被人划了三角形的口,一些方便面桶、矿泉水瓶横七竖八地躲在里头。 与白杨结伴,穿过一条街,花坛一株落单的落叶松树,单薄的身影后,地面陷落,沿台阶下来,店面林立。走了一轱辘,两楼间现出一座假山,山上刻着三个红字——“麗麓园”。 进到小区,居民楼的楼体为字迹模糊的“静点”指个方向,却把人引到一所小学的后操场。半弧形的围墙上竖着铁啷杆儿,场地中的小孩叽叽喳喳,绕着圈跑。一侧石子路深入花园,几个老人坐在典雅的小亭子的木板上休息、聊天。园子的空地上,有人踩着悬空的踏板,甩腿漫步。 四通八达地一通乱走,居然回了原地。不再绕弯,直冲着一个方向,到一条大路上,直走到繁华的街区。行人都和自己逆着去向。躲闪前行,拂面的微风还留有夏日的温存。那美丽的女孩还舍不得换上秋装,穿着短裙与自己摩肩错过。 两条街过去,离别了热闹。天渐渐暗下来,雨哲还不歇歇脚。夜已深了,街边的店面的牌匾亮起。有人在灯光隐约的地方,铺了地席,盖着厚被,像个小丘鼓起。 雨哲实在累了,在一家烧烤店的门前大排档坐下,。一个小伙子从店里出来。 “吃点啥啊?” 看雨哲没个动静,小伙子机灵地递给他一张菜单。雨哲瞅着菜价,才想起翻翻口袋。两张饭卡夹些零钱,不多。 “一个烤烧饼。”雨哲说。 “不要别的?就要个烧饼?”小伙子打量了一下雨哲这身迷彩装,抽回菜单,转身回了店里。 正等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他身旁走过,到近前一家小旅店站住,一个身影从店里走出来。 只听汉子问:“能找出来吗?” “恁么容易吗。” “咋的?” “她一个人不敢,非要跟他对象一起。” “他对象呢?” “出去了,没回来哪还。” “再好好说说。” “不行。” “缺心眼,你就跟他说那小子在网吧等她,要没见着,就说过一会,刚到外面买包烟啥的,动动脑子,还用我教你?” 两人又小声嘀咕了几句。那身影回了旅店,汉子隐在了黑暗中。 这时,烧饼上来,雨哲叫住小伙子:“请问,那边睡觉的是啥人,咋不回家?” “你说那个啊,”他望望那小丘,“早市卖菜的,就在这对付一晚。烧饼一块,你先给了吧。” 拿了钱,他回身进店就没再出来。 雨哲眼前这烧饼,切成三块,用竹签子串了,抹着辣酱,撒着盐糖,外脆里软。一口一口,慢嚼细咽地吃完,起身走进那小旅店,门口那汉子已没了踪影。 进门,门口风铃舞动,一个小厅连着一条狭长的过道,门边,围了半圈的台子,后面摆着些食物、饮料和日用品。听到清脆的铃音,一位大娘从过道出来。 “住店啊?” “嗯。” “几个人啊?” “……” “几个人住啊?”大娘又问一遍。 “一个。” “啊,我这还有个单间,来,进来看看吧。” 大娘带他到一间极小的屋,就摆下一张床,一侧墙壁上支出的架子上放着台老式电视机。 “这屋多干净,住啊?” “……” “20一宿。” “我就住到明天早上,能,能便宜点吗?” “那就15,够便宜了吧。”大娘和善地笑笑。 “10块行吗?”雨哲低下头,瞅着自个的脚面,声音很小。 “10块?!”大娘睁大了眼。 雨哲转身要走,她却叫住他。 “小伙子,你打哪来啊?” “……” “学生吗?” 雨哲不作声,大娘锐利的目光盯他半晌,又缓和下来。 “行,10块钱,就到明儿早上,身份证我也不看了,醒了,你就走你的。” 雨哲交了钱,便在这小屋住下。真的太累了,大脑没了能量胡思乱想,脱鞋上床,刚一躺下,就熟睡过去。 一觉睡到自然醒。屋子没窗,也不知是几点。出了旅店,外面天已大亮。 雨哲慢悠悠在街上走了一段,前方一条嘈杂的街,人流挡道,拐进去,听清了早市的叫卖。 “小白菜,贱卖,贱卖。” “青菜,便宜了。” 卖菜的低头拿塑料袋给人装菜,有人问:“黄瓜咋卖?” “有一块二的,一块五的,两块的。” “这多少?” “那两块的。” “那柿子呢?” 一位苹果摊的阿姨只吆喝着:“八块,八块。”没有多余的形容,也没有一个客人光顾。 一个男人站在车板上,身前摆满了成堆的黄澄澄的大头梨,一指远处:“哎,还没给钱哪!” 货车旁,一个带鸭舌帽的女人赶紧去追,嘴里还叨咕:“我还以为给了哪。” 路过一个馒头摊,雨哲站住了。一个戴着圆墨镜的老先生在买馒头,正跟着商家说话,瞅雨哲到了身边,也像个熟人顺嘴对他说:“这馒头,个大实成,一个都吃不完。” 笼屉后面站着的大叔用竹夹子,两个两个往袋口里拣馒头,“咱做生意就是实在,您拿好了。” 老先生把袋子挂在自行车车把上,瞅见刚出锅的小馒头,冒着热气,白净宣乎,也要跟着买两块的。 “吃得了吗?”大叔笑着问。 “吃得了,咋吃不了呢,七口人哪。4个小的,两孙子,还一孙女,一顿就没。周末都过来,我是为省事,买点现成的,塞他们的嘴完事了。” 老先生卖完了,雨哲还站在那,大叔问他:“来几个啊?” 雨哲掏出一块钱,买了四个小的,又经过一个叫“烧饼王”的摊前,买了小碗的豆腐脑儿。瞅着人家从大桶里出白嫩颤微的豆腐,将一个罩着袋的碗盛得半满,又从另一个桶里舀了一勺琥珀色的浓汤。撒上些香菜叶,辣椒末,把袋一系,拎出碗口。 接过袋,雨哲走出两步,又回来,“能在这吃吗?” 人家又用碗盛了他手中的,给他个勺,让他往后走。那摊子后面有几张桌子,已有不少人坐在那吃饭。拣张桌坐下,旁边的客人是烧饼就豆腐脑儿;他是咽一口馒头,噎人,喝一口汤水,顺溜。吃得既别扭,又新鲜。 一会儿工夫,一碗豆腐脑儿就剩个底儿,馒头好歹是吞完两个。拎着剩下的,起身走了。 ……………… 太阳已够到了天穹的顶,开始往下栽歪,又是好长的一条宽阔马路,好像没个尽头。两旁建筑物隔着空旷向前延伸。临街小店的门脸,不是悬在一楼的半腰,就是在地下探头。 经过了公交站牌,被人拦下,一个衣衫破旧的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向他伸出了手。雨哲看着小孩确黑的小脸儿,把馒头和两元钱放在了那粗糙干瘪的手掌中。 空着肚子继续走,便道上已没了路砖的遮掩,泛着尘土。道旁的建筑渐少,过了一溜石材商店,到了一片厂区,大门口挂着石材加工厂的牌子。 从里面出来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挡住雨哲的路,雨哲停下脚步,抬头瞅瞅他。年轻人,也穿着迷彩服,但是浑身上下染着白灰,连发梢都是花白颜色。 这白发青年站在他身前,扫了眼雨哲这身衣服。 “你就王喜吧?”他突然开口。 “啊?”雨哲一愣。 “跟我走吧。”他又说。 雨哲任他领着,过了一个桥洞,一条坡路,进到一个门口停着大奔的新楼门市。里面装修华丽,大理石的地面,能照出人的影儿;一条水池像护城河围着间屋子,走过小木桥,里面通体透明的玻璃门墙隔出二、三十平米的面积。屋门旁站着一位西服革履的小伙子。右首处并排摆着两台电脑,一男一女操作鼠标键盘在屏幕前作着建筑平面图。左边背对雨哲坐着一个头发油光的男人,正玩着电脑纸牌游戏。 雨哲站到那穿西服的身旁,白发青年走到油头近前,冲他腼腆一笑。 “来了,”他瞥一眼人家,接着玩,结束一局,又开一局。 另一个坐在办公桌旁的递给白头发一瓶矿泉水,他却又递给雨哲。雨哲不要,他却硬塞到雨哲手里,“大老远来的,喝点吧。” 油头边玩边对白头发说:“我订了两张去沈阳的票,你跟你大哥一块去,到那儿,就听你大哥的,摸摸那个工程是啥个情况,多跑,多看,少说话,知道不,完事赶紧回来,别耽搁,具体的事路上你大哥会跟你详细说说,一会儿,开车直接送你俩去车站。” 交代完,这才起身向雨哲走过来。雨哲看清了他的长相:背头,鹰眼,小尖鼻子,瘦脸枯槁。黄褐色的皮夹克配着一条黑西裤,敞开的衣摆中露出亮闪闪的皮带扣。 坐办公桌的那人站起,向他一指那穿西服的:“这位是来聘文秘的。” 西服小伙从提包翻出一份简历,呈递给油头。 他扫上一眼,“我不要看打印的,你手写一份,我看看你字写得咋样。” “非要手写的吗。” “嗯,”他嗓子眼里哼出一字,“你这样,我这两天不在这,你过一个星期再来。” 小伙子想再说两句。他已扭过头去瞅雨哲,旁边白头发先介绍:“这就是小马跟您说的那个人。” “哦,”他晃晃脑袋,“以前在哪干过?” “干过啥?”雨哲反问。 油头一愣,“你说干过啥?” “……” “你来的时候,小马咋跟你说的?”油头盯着他,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先不提他说啥了,反正工钱就这样,别人拿多少,你拿多少,干得好加钱,就这规矩,你不想在这干,我不强求,我这也不缺人。” 看雨哲还没动静,白头发鎚他一下,“说话啊,你。” “我不认识小马,也不知道你说啥。”雨哲把头低下去。 “咋回事?”油头问白头,白头赶紧问雨哲,“你不是小马介绍来的?你刚才不跟我说明白的?” “我没说。” “刚才厂门口,我问你是不是王喜,你不‘啊’了一声,答应吗?” “啊?”雨哲尾音上扬,这回发音很清晰。 白头发瞅着雨哲无神的大眼睛,哭笑不得,回头对油头说:“对不起,杨总,我整错了。” “那小马介绍那人哪?” “可能都到了,等半天了,我这就去找他。” 油头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快走。 雨哲也跟着走出两步,想起什么来,又回身,把矿泉水递给油头,“这水是你们的,认错人了,我不该拿。” 油头盯着雨哲半天,也不接这水,鼻腔喷气,笑了一声。 “拿着吧,你小子。”他说。 ………… 雨哲肚子水饱,拿着空水瓶,在没有路肩的水泥路面走着,两边楼房早已不见,广阔的旷野,一望无际。他抬头望天,天空蓝得无邪,纯净的云极有层次,聚在一块,明暗交集,展开来淡雅随意,连绵不断。整片整片地铺散着做了蓝天的调色。 雨哲被这景致吸引,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停着的白色小货。那车驾驶室的门开着。扶着车门站个女人,车厢后头还有个男人猫腰推车。推了两下,站起身就骂,“这破车,掉链子掉的真是时候!”又埋怨那女人:“你也使点劲!”瞅着雨哲,连忙叫住他:“大兄弟,车熄火了,帮忙推下呗。” 雨哲把水瓶一扔,跟着男人一起弓着身子,脸冲地,双手使劲推着后挡板。车缓缓动了起来,男人喊:“好了,好了,再加把劲啊!”雨哲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助着小货愈来愈快向前出溜,终于听见发动机的响声,女人在车头喊:“行了,行了,快上来。” “谢了。”男人连跑几步,跳进驾驶室,女人绕个弯,进了副驾驶。雨哲瞅着小货车门一关,一溜烟,开走了。 雨哲两手空空,走过一段路程,见路边立个界牌——“太平川”。不多远,显出一个村庄,散落的民房都冲着一个方向。路边的院墙刷着“保护电缆,人人有责”的大红字。从小路下去,沿着或宽或窄的车轮辙印儿,穿过一排红色的砖摞儿,走过几个乌秃的柴火垛,碰到些衣着朴素的庄稼人,那村妇用五彩的围巾包着头。 拐个弯,一只全身墨黑的大狗,趴在一户农家门口,那黑豆一样的眼,瞅着瘆人。雨哲见它冲着自个狂吠两声,赶紧退后,躲到一边,这狗倒支起四条黑腿,向雨哲扑过来。雨哲头发竖立,撒开了腿,狂奔几十步,回头瞅,黑狗还在后面撵着,离自个只有两、三米远,心都卡在了嗓子眼。玩命地跑,全身的活力都鼓足了,一气,从村西头跑到村东头。狗耷拉着黑尾巴,满足地回身蹽(liao)了。雨哲停下来,弯着腰,喘着粗气。歇了会,回了回神,抬头瞅瞅,阳光在碎云上的投影淡了,在院墙边的投影浓了。不敢再乱走,就站在这家院门口,不动地方。 半晌,才抬手去敲门,只敲两下,又放下,听听动静,再敲,这回才敲响了些。 一位老太太,从门缝里露了头。 “您,您好,能让我在这住一晚吗。”雨哲声音含在嘴里,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老太太没听清楚,问他,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大了些。老太太脸上带着防备,刚要开口,里面一个男声钻出:“妈,谁啊?” 随着声音,一个男人到了门口,老太太还没解释,男人瞅着雨哲乐了:“是你啊。” “你认识啊?”老太太问。 “就是我跟你说的这大兄弟,要不是他帮忙推车,俺们现在还回不来哪。” 大哥要让雨哲进门,老太太有些犹豫,跟他嘀咕两句,他却大声说:“住吧,我看这小伙儿挺不错的,”对雨哲一招手,“进来吧。” 雨哲站到这农家小院里,见西面有个棚子,围栏边趴着一头白毛粉鼻的肥猪。贴着棚壁放着一口青绿大缸,缸边斜歪着一把铁锹。东面,高高支起的苞米楼子里,饱满的果实都垒到了顶。一间朝南的新红瓦房,井形的窗格子连带房门门框都漆成了绿色。在房子与猪棚的空地儿间,停着那辆白色小货,车厢挡板垂下,车板上空空荡荡。 红白灰三色相间的破损砖地上,几只鸭子争着一段黄瓜。地当间儿,站着那女人。大哥到她跟前,和她说了几句话。女人仔仔细细瞅了雨哲两眼,点点头。老太太过来,和儿子咬了几句耳朵,大哥让雨哲等等,先进了屋子,一会儿工夫,出来叫雨哲。 进去,一打眼,黑乎乎的一间外屋,两口灶台,一口铁圈上放着一个烧得炭黑的水壶。跟着大哥进了东屋,正面摆着旧红木立柜,嵌着一面椭圆长镜,柜门半开,镜面反射着左首几样家具的影儿。亮堂的窗子下的火炕,铺着红白格的床面,炕头摆着被窝儿堆,罩着淡蓝花纹被单。 “你就在这对付一宿吧。” “……” “我在对面,有事叫我。” “嗯,” “那行,你先歇会吧,” “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雨哲突然抬起头来。 大哥乐了,“客气啥,要没你帮忙,我现在还在路上推车哪。先躺会,没事的,没吃饭吧,等饭做好了,叫你。” 大哥说完转身离开了屋子。 雨哲背光坐在炕沿上,瞅着墙上的年历发呆,年历上一个穿红袄,撅着小嘴的小姑娘歪脖冲着他傻乐。雨哲投在墙上的影子,不断拉长,爬上了小女孩的红扑扑的脸蛋。外屋亮起灯光,门帘下露着一双腿,来回忙捣着。切菜声传进屋来,又一会,炒菜的香味也挤进屋,弥漫四溢。 大哥走进来拉雨哲去吃饭,雨哲死活不干。看他磨不开,大哥也不勉强,出了屋,隔了不大的工夫又回来。一拉灯绳,屋里亮了起来,手里端了个大碗,一个馒头扣在碗口。大哥把碗筷往炕沿一搁,就留雨哲一个人在屋里。 雨哲瞅着这黄面馒头,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抓起来。碗里的菜露出来,一半金黄的炒鸡蛋,一半浮着油光的大辣椒炒土豆片。拿起筷子,夹了口鸡蛋吃,蛋香混着葱香,引得他又吃上一口。勾起了饿,一筷接着一筷,把菜吃个干净,手中的馒头就剩个皮,皮上印着黑手印,雨哲用它沾沾碗底的油汁,也塞进嘴里。 打个饱嗝,嘴里返着菜香。大哥拿着碗和碟进来。碗里的几个土豆,褶皱的皮儿,黑斑沾着白点。大哥拿起一个,扑搂扑搂碳灰,一掰两半,将一半递给雨哲,把土豆的黄瓤蘸着碟里的碎盐,坐在雨哲身边吃了起来。雨哲也省了客气,学他的样,咬着土豆。 “你说还有这么巧的事,这村子恁(nen)么多人家,你偏偏敲了我家的门。” 雨哲说自己是被狗撵到这的。 “狗,啥样的。” 雨哲想了想,描述了一下狗的模样。 “大兄弟,一瞅你就是城里人,下回到乡下来玩,记住了,那翘尾巴的离近了也没事,就怕那耷拉尾巴的,瞅着,你赶快躲远儿远儿地,要是那畜生扑过来,你千万别跑,狗撵你可凶了,只要这狗没主人在跟前儿,你冲它凶着点,吼两声,也冲他瞪瞪眼,狗这东西啊,厉害,你瞅着比它还厉害,它就老身儿了,就怕你啦。” 雨哲腮帮子鼓着,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城里人没错吧,还在念书吧,大学(xiao)生?” 雨哲又点头。 “大学生好啊,,看书多,有知识。” “……” “我就后悔,上学那会儿咋就不用点功哪,一看书就头疼,没出息,只能种地,苦了这双手了,得跟着我遭一辈子罪,呵呵。” 大哥咧嘴笑完,把一双手摊开,黝黑、短粗的五指包着筋肉,鼓鼓的。 “种地也挺好的,能养活自个。”雨哲低头瞅着这双手。 “养活啥,就咱这天儿,这地,种半年,歇半年,一年一收成,忙活一辈子,养老的钱儿都挣不出,跑趟医院,就都没了,呵呵。” “……” “土豆好吃不?” “嗯,咋做的?” “烤的。” “用煤气?” “哈哈,傻小子,就算有也直接烤成灰了!我告诉你啊,做完饭,往灶膛里扔几个,扒拉扒拉,焖一会就熟。” 土豆大哥就吃半个,剩下都给了雨哲。等雨哲消灭完最后一个,大哥拣走了碗碟。再出现时,抱着一床被褥,将床头那被堆换了,铺了床,让雨哲早点休息。大哥走了,雨哲一动不动呆坐一会,困了,把身子横过来,在炕边躺下。 也觉不出炕硬来,也没听着鸡打鸣,一觉睡醒,身上多了条被子。仔细叠好,放到炕头,雨哲来到院子。 “起来了。”大哥正刷着牙,嘴里往外喷着白沫。 雨哲道了谢,跟大哥道别。 大哥赶紧含了口水,两腮快速鼓动两下,一口吐在地上,一抹嘴巴子,回身进屋,拿俩烤土豆出来,往雨哲手里一塞。 “留在路上吃。”他嘴角带沫,对雨哲笑笑。 ………… 雨哲穿过一片金色编织的玉米晒场,走过车辆稀少的高架桥,趟过一块凹凹凸凸的水洼地,爬上山丘,迈入拥着秋黄的丰收田野。 几颗星斗,用黑夜的眼注视着雨哲。雨哲颠倒了方向,找不到回归大道的路,误入田地的深处。周围高大的玉米杆,像武士一般沉默,无声得让人恐惧。月光突然被一片阴云遮了,四下的黑连在一起。雨哲想快点逃离,腿却酸,脚底生疼,身子松垮摇晃。脚下的路变得难走起来,踉踉跄跄踩过一滩石子,苞米杆(gai)子横着一绊,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弯,跪倒在泥土中。睁大了眼瞅前方,只有一片穿不透的黑。 雨哲大哭起来。 他双手撑地,任泪水成串地掉落,带着哀愁一滴滴地浸没在泥土深处。 在无人的地带,雨哲毫无顾忌的眼泪惊醒了周围的宁静,秋风停下匆忙,听着他无言的哭诉;心软的武士张开枝叶护着受伤的人儿。云散了,四下里的黑现了亮。雨哲使劲眨了两下眼——他的前方,就在白花花的田地间,一间金字形的窝棚,顶上缩成一团的塑料布幽幽发着光,三角的棚口背着月亮,黑洞洞的。 雨哲心中一动,想站起来,头晕得厉害,一屁股坐倒,精力正随着眩晕一点点消失。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爬过去,慢慢挪到棚前。 “有人吗?” 里面没人答声,雨哲探身往棚口瞅,什么也看不清,双手摸索着,居然摸到一床被卧儿。 雨哲鼓起勇气,爬进去,滚到软褥子上,抓着被子盖上。身子暖和了,手脚舒适地摊开,精神游离了苦恼,让温柔裹紧在怀中。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在这片丰收的沃土上,在这离家千里、北方的故园中,迷失的孩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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