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伦敦,才能孕育如此众多的球队和球迷。也只有伦敦,才能包容如此多元的足球文化。
北伦敦是这座城市的足球传统所在。历史上,热刺和阿森纳是两支骄傲的球队。但如今能骄傲的却只有那些坐在海布利看台上的绅士们。
东伦敦是这座城市工人阶级足球的沃土。查尔顿、西汉姆、米尔沃,东伦敦的工人球迷是血性的。不幸的是,他们中的那些流氓远比俱乐部名声在外。
最后来到西南伦敦,这里有像北伦敦一样的富裕球迷,也出过比东伦敦更血性的足球流氓。但无论是切尔西还是富勒姆,都从未展示过真正的实力。直到罗曼·阿布拉莫维奇驾到,伦敦的足球秩序开始发生深远的变化。
北伦敦、东伦敦以及西南伦敦,我们愿意用这三期来讲述伦敦这座伟大都市的多元足球。但我们也希望您能够理解,几万文字,几张图片,还是不足以完整勾勒出伦敦的足球风景线的。
足球和生活越走越远
第一次到海布利,是在2003年10月的一天下午。那天下午,阿森纳在联赛中对阵切尔西。只记得当时身穿蓝色球衣的客队球迷安静地排着队,在几个身穿黄色荧光警服的骑警保护下等待进场。不远处一个酒精含量过高的阿森纳球迷站立在那里,身体却向八个方向飘散着,高声唱着“加油,阿森纳”。球场四围的街上,一些家伙无助地问:“还有票吗?”票当然没有了,有的话,听说至少也要150英镑一张。我没有票,也没有钱,只记得当时那种恨在场外的感觉,但在那之外,却还隐隐约约地感到:住在海布利,住在北伦敦,该是件幸福的事。
所以为了理想中的幸福,一年后在离开学校公寓后,我把自己在伦敦的窝挪到了海布利。离球场,我想大概只有一脚球门球那么远。透过窗子望去,便是那座在一架架吊车保护下的阿森纳新球场。海布利是安静的,只有赛前赛后短暂的热闹。平日里,街上没什么人;比赛那90分钟,球场外的地方也是不声不响的。这让人失望,甚至是沮丧。
我所期待的并非浓郁的阿森纳气氛,因为自己也不是什么铁杆阿森纳球迷。我所期待的是这里浓郁的足球气氛,是这片土地对足球的慷慨,是这里人们对足球的崇拜。但也许这期望太高了,所以失望也就真的很大。北伦敦的足球,不管是阿森纳的还是热刺的,都是精彩让人激动的,而这里的生活,不管是海布利的还是托特纳姆的,却并非与足球密不可分。单纯从生活的角度讲,这里也绝非丰富得让人沉醉。尽管从伦敦市中心乘地铁只要15分钟到海布利、20分钟到托特纳姆,但这里还是更像郊外,没有喧闹的年轻人,只有安静的家家户户。
由此想到一个说法,“足球与生活,毕竟是两回事”,觉得有道理。但心中的失望和沮丧却仍旧难以忍受,直到最近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我怀疑自己迟到了二十多年。过去几十年,海布利周围阿森纳球迷的数量已经少了再少。这里现在的居民要么就是从前的嬉皮士,对足球根本没兴趣;要么就是那些短期住户,从未有时间品尝足球的滋味;至于剩下的,我也不知道。”这段话出自一本阿森纳球迷的回忆录,其背景是1989年。现在已经是2005年,所以我猜我已经迟到了差不多四十年,甚至是半个世纪。
根据阿森纳的官方信息,目前俱乐部很大比例的一部分会员来自伦敦以北几个郡的城镇。从前那些居住在海布利和邻近的伊斯灵顿和芬什伯利的球迷要么已经过世,要么就已经搬到了那些更北的地方。对于托特纳姆热刺来说,情况也很类似。很多球迷搬离了托特纳姆和临近的埃德蒙顿,而历史上的许多热刺支持者本来就不是来自北伦敦,而是东伦敦。
三件事,热刺痛恨阿森纳
历史上,阿森纳最初也并非诞生在海布利,而是泰晤士河南岸一个叫伍尔维奇的地方。1886年,位于伍尔维奇皇家兵工厂的工人们组建了这家俱乐部,最初定名为“皇家阿森纳”(阿森纳英文原名为Arsenal,意为兵工厂),五年后成为职业球队后,再改名为“伍尔维奇阿森纳”。球队于1904年首次进入甲级联赛。
不久后,一个名叫亨利·诺里斯的保守党议员,同时也是富勒姆俱乐部的经理,提议将阿森纳与富勒姆合并,但遭到拒绝。阿森纳在1912/1913整个赛季也只赢得一场主场比赛,最终从甲级联赛降级。降级后俱乐部却于同年迎来北迁,从泰晤士河南岸迁移到北边十几公里外的海布利。
这次北迁的操作者,也是亨利·诺里斯。他的计划起初遭到伊斯灵顿地方委员会(政区意义上讲,海布利属于伊斯灵顿,但一般生活中,伊斯灵顿则特指海布利以南的一块区域)和托特纳姆热刺俱乐部的强烈反对,但最终阿森纳还是顺利降临海布利,与热刺的敌对也就此开始。直到今天,热刺球迷的唱词中还包含了对“阿森纳来自南伦敦,来到这里抢地盘”的侮辱。
但热刺真正被激怒,还是在1919年。四年前联赛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而中止,当时热刺排名甲级联赛最后一名,阿森纳则是乙级联赛的第五名。四年后联盟决定扩军,甲级最后两名不降,乙级前两名升。但当时阿森纳俱乐部主席诺里斯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利用与联盟主席的交情,成功让阿森纳升级而热刺降级。当时联盟把理由归为“阿森纳长期对联盟的贡献,尤其是他们比热刺早进入联盟十五年”。如此露骨的操作怎能不让热刺愤怒?尤其是在那之后,阿森纳便从未降级,创造了英格兰足球历史的一项纪录。
此时的热刺人,已经对自己南边的那伙所谓的枪手们恨之入骨。但他们的恨,很快在四年后变本加厉。1923年,阿森纳俱乐部成功“说服”伦敦交通局和伊斯灵顿地方委员会,将自己球场边的吉莱斯皮路地铁站更名为阿森纳站。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因为涉及到当时车票、地图和各种标识的大规模更改。热刺再次被激怒,他们认为自己作为北伦敦当时的老大哥,应该至少在阿森纳之前得到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地铁或火车站。但遗憾的是,直至今日,托特纳姆附近也没有一个叫做“托特纳姆热刺”的地铁或是火车站。距离白鹿径球场最近的火车站叫做白鹿径站,地铁站叫做七姐妹站。阿森纳呢?阿森纳站还在那里,每场比赛结束后都会迎来长长的球迷队伍。它也是全英格兰仅有的一个以一支足球俱乐部命名的地铁站。
热刺曾经比阿森纳更精彩
经历了上面三件事,可想而知热刺对阿森纳的仇恨。反过来,阿森纳也不喜欢热刺,但客观的讲,其程度却谈不上是仇恨。一直以来,热刺球迷都比阿森纳支持者好斗,但遗憾的是,自己的球队却总难战胜对手。
热刺俱乐部于1882年由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建立,热刺这个名字则来自莎士比亚笔下《亨利四世》中的英雄人物哈里·豪斯伯(英文原名Harry Hotspur,Hotspur意为热刺)。俱乐部于1899年开始了在白鹿径的旅程,首场比赛便迎来5000名观众,次场便达到1.1万人。当然那时球队也已不再由一帮学校孩子、而是十几个像样的职业球员组成。至于白鹿径,也并非球场四围街道中的一条,而要再往西边步行五分钟才能找到,在距离白鹿径火车站不远的地方。
在白鹿径的旅程被证明是坎坷的,是波折的。热刺在二十世纪的前半段一直混迹于低级别联赛,而当时敌人阿森纳却在甲级联赛高飞。不过1958年比尔·尼科尔森作为主教练上任却预示了托特纳姆美好的十五年。十五年间他们赢得了联赛冠军、足总杯冠军、欧洲优胜者杯和联盟杯冠军。更为重要的是,尼科尔森推崇不折不扣的攻势足球,当时的热刺简直就是完美的。
这正好与同一时期的阿森纳形成强烈反差。当时的阿森纳是无比沉闷的。用当时他们自己球迷的话来说,“阿森纳简直就是宇宙历史上最让人压抑的球队。”1比0,0比0,这就是海布利一年又一年反反复复的收获。球队的成绩呢?也只能说差强人意。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进入英超联赛,这两家北伦敦俱乐部的命运再次走在了相反的方向上。阿森纳在1996年迎来法国人温格,不但球队风格变得让人赏心悦目,而且兵工厂现今也已成为全世界最成功的球会之一。热刺却在不远的地方冷得发抖。大牌球星来了一个又一个,但成绩却始终上不去,只有负债越积越高。
海布利到酋长,兵工厂日盛
与此同时,海布利和托特纳姆两块土地上的居民结构也显现更为强烈的对比。因为更加靠近伦敦市中心,交通也更为便利,海布利一直以来就是比托特纳姆高出,当然也是贵出一个档次的地方。居民以白人占绝大多数,以中产阶级家庭为主。近年来,随着房价进一步上涨,海布利就变得越来越所谓的绅士化。
在英格兰有这样一个说法,阿森纳球迷最绅士,看球不吐脏字只拍手喝彩。这当然是夸张了,看台上无论如何还是有一些家伙高声大骂的。不过夸张中也有事实在里面。一直以来,阿森纳球迷都是相对保守,相对内敛的,从未出过像切尔西、西汉姆和米尔沃球迷中那些有名的足球流氓团伙。英超联赛进行到今天,阿森纳俱乐部会员价格已经是所有球队中的最高,单场球票也最昂贵。这本身就让俱乐部的球迷结构变得更“绅士化”;或者我们可以更直白地讲,更中产阶级白人化。
反观托特纳姆,传统意义上,就是一个人口比例偏向于少数民族的区域,其所在的哈灵吉区(政区意义上,哈灵吉与伊斯灵顿平级,海布利和托特纳姆分别隶属于这两个区)来自加勒比海地区和非洲大陆的黑人移民占到了居民总数的20%。托特纳姆的名声很差,因为1985年10月在这里发生的一次种族主义暴乱(英文名Broadwater Farm Riot),冲突中一位白人警察遇害。尽管这些年周围环境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但很多人提起托特纳姆,想到的还是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一幕。
托特纳姆以南几公里与伊斯灵顿交界的地方叫做斯坦福山,是一个犹太人聚居的地方。他们大多是正统犹太教徒,讲依地语(也译作意第绪语)。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是热刺支持者,由此球队也得到了一个“犹太军队”(英文原名Yid Army,Yid是对犹太人的蔑称)的称号,就好像阿森纳球迷在球场中喊阿森纳为“红军”(英文原名Red Army)一样。因此一直以来,很多人误以为热刺球迷中大半是犹太人,热刺是一支犹太人的球队。其实不然,阿森纳球迷中犹太人的比重也不小,切尔西的犹太球迷数量比热刺也只多不少。
平日走在白鹿径球场周围的地方,没有海布利那么干净,但却也不会给你以伦敦市中心那种脏乱却热闹的感觉。脏乱之外的感觉,说得夸张一点,应该是荒凉;或者说,是城乡结合区的尴尬。托特纳姆已经是伦敦很北的地方,再往北几公里,就是伦敦以外。不管是那些靠近中心的地方,还是远在城郊的地方,都要么以热闹繁华要么以清净闲适赢得目光。唯独托特纳姆,如果不是因为白鹿径球场,早已该被彻底抛弃。
就是白鹿径球场,也岌待整修。借用《泰晤士报》记者阿什林·欧康纳为这个专题所做的开篇语中的一句话,“腐烂,已经在这座球场蔓延。”但热刺俱乐部近些年来的收获只有负债,所以球场只能忍受折磨,所以球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南边几公里外那座渐渐耸立起来的阿森纳新球场,酋长体育场。
新球场将于2006/2007赛季投入使用,对很多人来说,那将是激动人心的一刻。但并不是所有阿森纳球迷都会欢呼,所有人都会雀跃。一些阿森纳球迷是强烈反对离开海布利的,只因他们对海布利的感情。尽管新老球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百米,但这毕竟还是一次情感的变迁,对有些人来说不那么容易。
抛开球迷的角度,对海布利居民来说,新球场也不是什么可人的礼物。首先,施工造成了环境污染和交通堵塞;其次,很多店铺不得不另寻他处;最后,很多居民担心到时每个比赛日六万球迷进出海布利,将会带来很多麻烦。
酋长体育场是建在原本的一片垃圾处理场之上的,其面积对于一座六万人体育场来说,实际上是较为牵强的。不过阿森纳俱乐部还是在2001年争得了伊斯灵顿地方委员会的建筑许可,让新球场计划得以施行。不过除了新球场,阿森纳俱乐部还要负责把垃圾处理场移至他处,把周围三个地铁站翻新,把老球场改造成一片绿地;更为重要的是,让酋长体育场在社区体育中发挥积极作用,为海布利居民服务。
无论如何,这都会是阿森纳的一个新起点,海布利的新起点。对托特纳姆热刺来说,这便是一个追赶的新起点。如果这种追赶能够实实在在进行下去的话,那么这就将是住在北伦敦人们的真正幸福。
重新审视北伦敦
布赖恩·格兰维尔 (Brian Glanville) 《星期日泰晤士报》资深足球记者,《世界足球》杂志专栏作家。年轻时曾旅居意大利,为《罗马体育报》等各大报刊撰稿。他同时也是几本小说和体育畅销书的作者,最近被阿森纳俱乐部邀请撰写阿森纳俱乐部官方历史一书。
我们或许可以说,与曼彻斯特和利物浦相比,伦敦足球缺少了一层重金属外壳。这项运动在这座都市的诞生与发展,都少了那么一点工业和工人的因素。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伦敦的足球文化才会如此丰富。
托特纳姆热刺球迷曾经这样唱到:“当米尔沃拍马屁切尔西哭鼻子,只有阿森纳的红旗迎风飘舞。海布利的北看台什么都不怕,他们每年只逃跑一次。那便是他们听到托特纳姆来的时候,他们知道逃跑的时候来了。伦敦只有一支球队,一支球队,那就是托特纳姆热刺,托特纳姆热刺。”
我很难同意这最后一句歌词,但却可以理解这一整段所表达的意思。对热刺球迷来说,伦敦是一回事,北伦敦又是另外一回事。在伦敦,北伦敦是力量所在;在北伦敦,在热刺与阿森纳之间,热刺更加强大。从历史的角度讲,“北伦敦是力量所在”没有错。其实不管是热刺还是阿森纳球迷,从前他们都很难把切尔西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富勒姆、查尔顿、西汉姆和米尔沃。
关于热刺与阿森纳之间的德比情绪,说来也不是相互对等的。热刺对阿森纳的仇恨更深,阿森纳对热刺的敌意,很大程度上只能说是一种自卫反应。阿森纳诞生于泰晤士河南岸,于1913年北迁至海布利,被热刺认为是抢占地盘。后来阿森纳主席背后黑手,把热刺推入乙级,彻底把对方激怒。几年后,阿森纳成功将球场附近的吉莱斯皮地铁站改名为阿森纳地铁站,把和热刺的不平衡推向了极点。
热刺有足够的理由感到不公平,因为当时的阿森纳根本就算不上一支像样的球队。但很快阿森纳便以一种极功利的防守反击足球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取得了成功。我记得当时那支球队中的左边锋克里夫·巴斯丁曾经这样对我说:“在场面占优时,枪手就开始发抖。”当时的球队主帅赫伯特·查普曼每次都要这样告诉他的球员:“如果比分是0比0,那么我们就能自动拿到一分。如果不失球,那么我们就至少能拿到一分。”这样的思想指导了阿森纳足有半个多世纪之久,直到阿西纳·温格的到来。现在的阿森纳足球是开放而精彩的。
尽管阿森纳与热刺在战争年代曾一度共用白鹿径球场,但双方球迷却从未在此找到友谊。那时阿森纳的拥趸是非常都市化的,而热刺球迷则已经被历史扣上了一个犹太人的帽子。曾有这样一个笑话,说是如果你在热刺球迷的看台大喊一声“TAXI”,那么立刻就会有一片犹太出租司机站起来应答。其实比起阿森纳和切尔西,热刺的犹太球迷根本称不上为数众多。但热刺球迷却欣然接受了“托特纳姆依地人”(英文原名Tottenham Yid,Yid是对犹太人的蔑称)这个称号。我还记得曾经一度白鹿径球场里还飘起了一面面以色列国旗。
热刺球迷比阿森纳球迷好斗,但却远远比不上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群切尔西球迷。在那之前,人们总会把切尔西与斯坦福桥旁国王路的时髦联系在一起,球迷净是些演员、模特、经理们,或者说,那些世界中心的人们。但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切尔西球迷中形成了一个名叫“猎头者”的新纳粹流氓团伙,他们简直就是当年的足球恐怖主义者。我记得当年在切尔西成立之初的时候,一个记者曾这样预言:“切尔西将让人类颤抖。”说的是这支球队会给人类带来惊喜,给世界带来积极的影响。但过去的一个世纪,切尔西以他们那从不稳定的状态带来的却是起伏,却是消极的影响。只不过让切尔西球迷欣慰的是,终于在2003年那个炎热的夏天,他们迎来了罗曼·阿布拉莫维奇。事情看上去,来了转机。
伦敦的足球风景线,看上去也要发生改变。北伦敦之外,现在还有南伦敦。热刺和阿森纳球迷,需要重新审视自己在伦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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