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拉动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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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断世界杯 提交日期:2005-7-7 23:1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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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足球的情感,早就已经变得不纯粹了。
我曾经怀疑我的一生是否都会沉迷在球场上和电视机前,可是现实的世界却把我拖进庸俗的生活轨道。原来即使远离足球,我的人生也没有什么不同。在炽热的阳光下硬撑,不断的将钞票掏出和装好,忍受着不耐烦的车喇叭,在叫卖声中沉沉睡去。原来这粗俗无趣的生活方式,我也可以承受。
也会偶尔跑到草坪上追赶当年的速度和畅快,直到皮球已经不能按照我的意愿运转,才知道脱离现实的梦想,原本就不该坚持。
一九九八年的时候,我记住了一个年轻球员的名字。
他叫亨利,他并不突出。我对他短暂的好感,始于法国对阵南非,他将球挑过出击的门将后还不等皮球入网,就伸出舌头跑向角旗的方向,侧脸欣赏皮球滚动的轨迹。
还有一个更加记忆深刻的动作,就是法国和意大利点球大战,亨利拉起队友的球衣遮住眼睛。
这些表情,动作,眼神,早已经游离于球场和比赛之外,构成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孩童的世界,一个纯粹的世界。如果你对足球的爱单纯而热切,你不能不向往这样一个世界。
同年,我认识了一个童话般的女孩子。
伙伴将足球放了高射炮,我跑去捡球。经过学校的大礼堂,我听见里面传出温柔的小提琴声。
我的视线,绕过花坛里的冬青树,推开礼堂的小侧门,飘过大理石地砖,掠国整齐的观众席,落到一个垂着头发,沉浸在小提琴创造的流水样的世界里的小姑娘身上。
她的清秀的脸庞在柔美的秀发下若隐若现,她时而闭着眼睛仿佛徜徉在沙滩上一样沉醉,时而皱起眉头作一脸哀愁状。她完全迷失在她亲手缔造的世界里,凡间的嘈杂与尘埃,与她无关。
一曲终了,我咧开嘴用力鼓掌,而她惊了一下,马上红着脸弯腰向我道谢。偌大的礼堂发出天堂般的回音,记录着我们相识的过程,我竟然迷恋上了这个苍老的建筑。以后的每次下课,放学,返校,回乡,我都忍不住沿着隐藏在花坛中的小路,推开绿色的小侧门,踩过清脆的大理石,伫立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努力寻找一些有关幸福的蛛丝马迹。
98世界杯之后,很多同学都各奔东西,平常的空气中我学会了呼吸伤感。那年之后,亨利这小家伙发展很不顺利,他的纯净的足球世界沦陷在意大利的飞雪里。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实在不该这么早就认识我。我的幼稚和毛躁,对她的青春和美丽来说都是一种扼杀。飞雪可以埋葬很多东西,比如说亨利的才华,和她的贞洁。雪花肆虐的夜,廉价肮脏的小旅馆,她哭,喊,踢,抓,却不能阻止失去冷静的我。
她捂着双眼,大声的哭泣,一次次的推开我递过去的被子,任凭寒冷的空气封住她瘦弱的身体。
她曾经编织过多么美丽的爱情梦想,或许是七色彩虹映照,或许是鸟语花香衬托,没想到砰砰作响的窗户,吱噶乱叫的旧床,暗淡的灯光,满地的灰尘,这些低级下作的东西伴她开始了跋涉在爱情和安定上的一个普通女人的道路。那么多年的清纯美好,就象丢在马桶里的带血的安全套,随着抽水按钮被毫无痕迹的冲走了。
生活让我来回奔波,生活让我离开不能带给我实质利益的足球,生活让我学会用不信任和残忍来扼杀我与她那段如提琴曲一样的爱情。
离开故乡也有数年了,我的思乡情,我的爱情观,全部变得不纯粹了,就如同我对足球的感情一般。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阿森纳,或许是因为亨利就在那个队里,或许是因为字母排序的原因阿森纳总是排在各种足球游戏的前面。其实,也许我只是想让自己上网的时候不至于无所事事,搜索一下阿森纳的新闻潜意识里我就不认为上网是浪费时间,这是必须做的,应该做的。
亨利还是亨利,他已经从无名小辈,变成如今的“亨利王”。很多人都认为他已经变得狂妄,然而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害怕点球大战而拉起队友衣服遮挡眼睛的小男孩。他进球之后的每个目中无人的动作和表情,都带了不可消除的孩子气。他大跳,大叫,或者故意做无所谓的样子,就象一个赢得了糖果的孩子向别人炫耀他的成果一样。
他还是习惯性的倾向于他自己的足球观和纯净世界,不理会观众的感受。他抱头沮丧,或者对着空气大声说些什么,狭小的足球场就是他的舞台,他一挥手,一投足,好象踏过千军万马。他指着空气大声叫嚷,好象在与上帝谈判,指责上帝保护了对方的球门。你什么都看不到,但你想象的到。
我追她的时候,是打着学拉小提琴的幌子。然而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拉出哪怕一节简单的乐章。
悠长的琴弦柔和的顺下来,而我却不知道琴弓从哪里切入声音最美。每次我胡乱摆弄搞笑一番之后,她总是认真的坐下来,琴弓在她香腻的小手里准确的切进琴弦中最美妙的位置,音乐变流淌出来。我无数次记准那个位置,却从来没有在亲手实验的时候捕捉到它。
在观众令人窒息的呐喊声中,亨利带球横向冲进禁区,在靠近小禁区线的位置,突然切向底线的方向,他把球趟的很大,看上去马上就要出界了,可是就在要出界的那一刹他会再次触球,将球转移到门前最危险的位置。
这个方式他演绎了无数次,每个后卫也都知道他要在那个位置变向纵切,但都奈何他不得。媒体给他划出的“亨利区域”面积很大,可是我只认同他趟球纵切的那个位置,只有在这个位置,才是最优美,最准确,最无法阻挡的。
我不知道是对她的回忆勾起对亨利的欣赏,还是对亨利的欣赏勾起对她的回忆。不同的动机,总会带来不同的答案,就好象我已经不纯粹的思乡情,别人问我为什么想家我总说挂念父母,其实我内心总是认为在外面泡不到女人,回去就有得泡女人了。
再看到她的时候,突然觉得她老了。唇膏无力的掩饰她的衰弱,曾经飘扬的长发被无可奈何的盘起,她的声音变粗了,目光还有些须幽怨,却展示给我决不回头那样的坚决。
她用的乐器,也不再是小提琴,而是雍容的中提琴,听上去,充满了对理想的绝望和对现实的妥协。中提琴比小提琴更加含蓄和内敛。
这变化,就如同我在阿森纳队发现久违的亨利一样,是一种很熟悉的陌生,很容易理解的陌生。
刻意的喝醉之后,我拉住她的手呼吸急促诉说对她的思念,不纯粹的思念,本质上是雄性动物乐意从旧爱身上寻求交欢的那种冲动。
她拒绝了。在拒绝的时候,她甚至懒得落泪,懒得悼念过去不争气的我强加给她的初恋。
她带领我参观母校,来到我们相识的地方。
苍老的如同纪念碑一样的礼堂已经不在了,看样子学校要在这个位置再兴建一个教学楼。
难道这建筑的覆灭,只是为了告诉我不要再幻想享受那份纯真的女孩的爱情?
北风吹起,道别声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汽车穿梭,人影不在,华灯初上,视线模糊。
一个纯粹的女人,成长在一个不纯粹的年代。
那个纯粹的我,永远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