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的事太近,不能说得太细,1976年的事情我还记得一件:那年我还很小,有天成都打金街上来了一个黑墩墩的小孩,十四五岁左右,他是专门打蜂窝煤的,就是把街坊家的煤渣子用一种铁模子打出成型的蜂窝煤,在那年代这是居家节约的好办法,很吃香。这小孩煤打得很结实,但不收钱,饭管饱就行,饭量奇大,一顿可吃五碗。我们不知其名就叫他五碗,街上常响起“五碗,打几个蜂窝煤”,就见他拎着煤模子跑去了,他吃饭的速度超过打煤的速度,有些像直接把一碗碗饭搁到胃里。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孤儿,前年全家跟着姐姐嫁去唐山,因为唐山当时的工资较高,后来碰上地震全死光光了,就剩他跑回广元老家,可老家遇大饥荒,都吃一种白色的泥巴叫观音土,五碗说,那土吃了就是肚子胀,想放屁又放不出来,乡里很多人就拉不出屎来死了。
五碗说起这事从来都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悲伤,他继续打煤,继续快速吃饭,他对生活很满意,对新住所的避风程度也很满意(那是街边一根空置的下水道管子)。他大概在打金街工作了两个月,后来就被抓走了,因为有天凌晨运送战备物资的军车经过这条街,掉了一些罐头,他从睡梦中惊来,很高兴地捡,被一枪托砸翻,带走。
本来他也没事,可后来遇上“严打”(这称呼当年就有),为了凑人数,就以抢劫军车名目把他算上,就崩了。这也是一个地震的孤儿,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吃饭,为了一个罐头,就这么交待了。当时执行枪决是要先在解放牌卡车上游街的,我见过他混在其他一些犯人中间站在卡车车厢上,鼻涕拖得好长,晶莹且不断线,还在笑,那笑容绝对真诚和幸福。可能是执行前吃了顿罐头饭。